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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伏的渡口
谷未黄
一个湖泊大到需要渡口的时候,这个湖泊就是一个让人生畏的湖泊。一条河流呢?一条河流无论走多远,都可显示出她的丰乳肥臀,隔着云看她是一种美丽,隔着雨看她是一种温柔,隔着山看她是一种缠绵。我所看到的汉水,已是一条退役的河流,空如一条口袋,除了水,还是水。我想象不出我外公的风樯是如何掠过两岸的灿烂桃花,那些堆得像山的芦苇在水上移动的影子,那些歇脚在草垛上的云雀,我的外公载着一个椭圆的月亮进城的甜蜜,还有我母亲跷起她的绣花鞋,极力用脚尖去擦拭浮云的一幕一幕,这些都是我所需要的梦境,无论花多少时光,我都要赎回这些属于我的风景。
顺着河沿寻去,并非所有靠水的村子都拥有一个渡口。一个叫八垧的村子,它的对岸就是我故乡的县城,我的三姐就嫁在县城里一个叫斗笠湾的村子,这种城中村已失去昔日地主的荣耀,三姐的最后一块地,被一个前任乡长“种了房子”,为了讨一个说法,反而成了被告。在渡口等渡的这段时间,我碰见一个失去土地却住在城里的中年男人,他拎着一只竹篓,在河滩上寻寻觅觅,我的小狗顿时来了精神,在河滩边打捞那些被浪淘汰的贝壳。渡口的河坡上,是一座废弃的造船厂,被暴雨冲刷过的河床,偶尔露出一些锈斑的痕迹,那个男人拿着铁锹翻地,像挖红薯一样挖到沉甸甸的废铁。他说,闲着也是闲着,这一斤铁可换一个馒头呢。
在渡口的下游,是一座贯通上海和珠海的桥梁,自从这座桥通车后,渡口更显得苍老凋零,更凸现出渡口的民间性,挑夫和小贩是惟一的客源。午间吃饭的这段时间几乎没有人走动,渡船上就我和我的小狗“老公”,这时上来一个卖乐器的老人,搭在肩上的口袋,插的全是长长短短的竹箫和竹笛。我的狗也是我的乐器,它讨人喜欢地汪汪大叫,老人抽出一只箫,他要让狗见识见识这个带孔的竹子在他手里是怎样的不同凡响。他吹的是《一江春水向东流》里的曲子,轮渡上售票的女人接过我的一元过渡费,却不肯收老人的钱,她说,不能白听。一块钱雇了一条渡船,而且是一条音乐之渡!我在水上行走的这份闲暇,这份优雅,这份高贵,有狗作证。
河流不再以百舸争流的形式陈述它的功用性,而渡口是惟一挽留渡船的港湾。只能在一条河之间横行虽然是一条船的悲哀,但沉淀在河道中的沙丘,就是一个扼制潮流的胜利者吗?我好像听见一条河流和一片沙漠的对话。这条小河从遥远的高山上流下来,经过了很多个村庄与森林,最后它来到了一个沙漠。当它决定越过这个沙漠的时候,它发现自己渐渐消失在泥沙当中,它颓丧地说,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了,我永远也到不了传说中那个浩瀚的大海。这个时候,沙漠发出了声音:“如果微风可以跨越沙漠,那么河流也可以。”“那是因为微风可以飞过沙漠,可是我却不行。”“因为你坚持你原来的样子,所以你永远也无法跨越这个沙漠。只要你愿意改变你现在的样子,让自己蒸发到微风中,就可以到达你的目的地。”小河流说:“放弃我现在的样子,那不是等于自我毁灭了吗?”沙漠说:“飞过沙漠就变成了雨水,然后又会形成河流,继续向前进。”“那我还是原来的河流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不管你是一条河流还是看不见的水蒸气,你内在的本质从来没有改变。你会坚持你是一条河流,是因为你从来不知道自己内在的本质。”
在一条断河或者一个荒芜的渡口,我会坚持我原来的样子吗?
(1300字)
2004年3月9日夜11时·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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