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京汉火车站印象

老阿喀琉斯 · 发表于湖北省武汉市 2012-10-5 08:28:23

从武昌乘车，过长江二桥至汉口三阳路，下车步行。经中山大道转京汉大道，车辆稀疏，人声寥落。没走出几步，同伴说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绿色尖顶在不远处一闪，就隐没在新建的楼群中。脚下的大道混凝土平整坚实，覆盖在往日京汉铁路的旧迹上，脚步落下，回音短促。身边拔地而起的是沿着京汉大道绵延的轻轨高架路，巍峨地鸟瞰这个袖珍式的旧日奇观。

在四周高大楼宇的逼视下，这座法国四堡式建筑另类地坐落在道路边，一圈生锈的铁栏力图围住在岁月里不断流失的尊荣。整个建筑的色调是白色和绿色，形状近乎长方体，中部突出形成繁体的亚字型。屋顶上雕有一只黑鹰，作振翅欲飞状。走近了看，黑鹰下“京汉火车站”几个字清晰可见。大厅和两端楼顶是所谓的覆斗式，尖塔和檐部古瓶式墙栏也是绿色。四个尖顶塔在四条棱线上向上伸展，有哥特式建筑的形貌，整体上却无其超拔的气象。穹顶和楼面中部巨大的半圆拱窗，又显示出巴洛克风格的影响。这个建筑大约可归入西方新古典主义，或者19世纪中后期一度流行的折衷主义风格吧。

绕走一周，铁栏围护，未得其门。人去楼空，从洞开的门窗望进去可见粉白的墙壁。这是繁华落尽后的寂寥空旷，在夜深人静后的大厅里，是否偶尔幻化出近百年来进出这里的熙来攘往的黑白面孔？风雨飘摇的二十世纪，已与车站同归沉默。建于1903年的京汉火车站，又名大智门车站，曾是京汉铁路全线最为耀眼的亮点，甚至被称为亚洲最壮观气派的火车站。火车隆隆驶来，农夫村妇为之瞠目战栗，蒸汽机吞吐云气，曲轴如臂催动缓行了千载的故国。从卢沟桥蜿蜒而下，铁路撬动了一个时代，也更改了历史的沿袭。穿过黄河后铁路绕过开封直抵郑州，一座历史名城因此黯淡下去，而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成为后来的铁路枢纽。原来，是张之洞因开封沿黄河的土质不适铁路的缘故，令路线改道，开封遂有今天的湮没无闻。
车站位于原来的法租界，工程负责人和设计师都是法国人，法式风格建筑是这里的特色。不远处曾是洋房别墅林立之境地，当年从大智门到粤汉码头沿途旅馆林立，有京汉、万国、新新、安安、红楼等十余有名字号，除正当营生外，还开展五毒俱全的多种经营，财源滚滚。如今幸存的遗址多在后建的民居之间低调地隐遁，或者自己成为民居。爱奥尼石柱上粘贴着某画馆的广告，半圆拱窗里晃动着梳头的妇女，柱顶的涡卷还是如同当年一丝不苟地蜷曲。城市的这些文化符号曾鲜活喧闹，随着时光流逝它们又像散落了一地的旧名片，久已不再在人们手上传递；但偶尔拾起一张看去，字迹泛黄而娟秀清晰。

车站见证过太多的悲喜。辛亥革命爆发当日，清政府官员失魂落魄，在这里爬上北逃的火车仓皇而去；淞沪会战之际，湖北保安五团从这里出发，其中一些人即后来坚守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成员；台儿庄战役中，川军师长王铭章殉国，他的灵柩后经京汉车站运抵武汉，各界人士聚集于此举行公祭，当是时也，风雨骤至，天地同悲。武汉大会战在即，群情激奋，烈士不朽英灵，激励了中国军队的士气、民众的敌忾之心。京汉车站历经劫难而不倒，同样也见证了保卫大武汉的日日夜夜。而张之洞最小的儿子张仁蠡在其兄张仁乐的鼓动下，受日军之命自北平到汉口，任所谓“武汉特别市政府”市长，丑剧亦在此粉墨登场。其后家国板荡，生民流徙，山河易色，城头换旗，去者仓皇北顾，留者信步闲庭。桥架南北，途通天堑。或中流击水，赤海弄潮；或一人挥手，万众山呼。

这些小小的进出站口，吞吐过九十余年人头攒动的日夜，包容过各色高下雅俗的南腔北调。随时间变换的话题，情感模式，小曲，流行色，像城市的繁华区一样不知不觉中发生着位移。街区的霓虹灯由绚烂到黯淡，明晚又在城市的另一处亮起。老站老了，它的绚烂戛然而止，日落后的长夜里，望着远处天空被照亮的一角，听着隐约传来的喧哗，老站无言。

沿车站正门南行的车站路，也曾是非常繁华的地方，《汉口小志》载：“繁盛极矣，南北要道，水陆通衢，每届火车停开时候，百货骈臻，万商云集。下等劳动家藉挑抬营生者，咸麇集于此。”背对车站路，用500万像素的手机镜头向车站拍照，一辆垃圾车横亘铁栏门口，一土狗徘徊，横竖转侧，驱之不出小小的取景框。身边是老旧的民宅平房，多开作商铺，商住两用，食品杂货俱有，独少买家。自1991年新汉口站启用后，这里顿时消沉冷清，想来商铺也只能由交易场所改业为专事沉湎。余光所及，两个懒散的老人各坐在自家门口向我打量，略带疑惑，有年长的女人走过，指点耳语。

揣起手机，沿着车站路斜坡走下去。路过斜停路边的几辆电动车。路过一桌露天的麻将。路过蹲在家门口用电磁炉炒白萝卜片的男子。路过已经成为过去，和正在成为过去的，生活。

晓军 · 发表于湖北省天门市 2012-10-5 21:19:12

好文，为我们保留了一段珍贵的记忆！

晓军 · 发表于湖北省天门市 2012-10-5 21: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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