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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 木 匠 □许支祥 深秋的天，风和日丽。禾场上到处堆着小山包似的金黄色的谷堆，城墙似的草垛。在一个距湾子很远的禾场，放农忙假的我加入了热火朝天的打谷行列。上世纪70年代初期，农村还没有普及脱粒机，一般都是用牛拉着石磙碾压谷穗。 几头牛各自拉着一条石磙，在一个男将和几个女人或小孩的共同吆喝下，吱吱呀呀、轰轰隆隆、上下起伏，欢快地翻滚着。人人挥汗如雨，铺穗、翻场、起稻草，忙碌而有条不紊，齐心协力上演着古老的乡村丰收圆舞曲。 突然，一条石磙与之配套的勾稽坏了，大家便喊来邱木匠修理。休息的间隙，嘴巴闲不住的大嫂子小媳妇们趁机与在场的两个男人打情骂俏，疯疯赶赶。一个叫香婶的凑近邱木匠的耳边，问：“你想不想女人？”邱木匠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尖声细气地答道：“想啊，我就想你。”冷不防一把抱住香婶亲了一口。泼辣大方的香婶似乎觉得吃了点亏，岂能轻饶，来劲地围着禾场追赶、嗔骂他。邱木匠不小心被稻草一绊，摔倒了。几个好事的女人一起上去按住他，然后将他的四肢扯起在稻草上打起硪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把邱木匠的裤子扯下来了，几个女人哈哈大笑，七手八脚地去抓摸他的下身。只听香婶一声尖叫：“哈哈……，原来你的鸡鸡跟我10岁的儿子一样，难怪到现在还不找婆娘。”其他几个女人似乎意识到什么，一起停止了嬉闹。邱木匠则像小孩一样嚎啕起来，边哭边一瘸一拐地往港边跑，“噗通”一声投水了。一场的女人都慌神了，不知所措。只听一位年长的大妈大声惊呼起来：“快来人救命啦！邱木匠投水啦！有人投水啦！快来救命啦！”正在附近耕田的贫协组长余大伯听见呼救声，放下犁，衣服也没有来得及脱，跳下港里把邱木匠救了上来。 晚上，生产队连夜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会上余大伯义愤填膺，几乎吼叫道：“邱木匠的身体是为修漳河，是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致残的，是一位劳动英雄。今后哪个王八狗日滴，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老的还是少的，敢嘲笑邱木匠，戏弄邱木匠，老子就操他八辈子的祖宗。”据说香婶等四个女人当天的工分也被扣掉了。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使我对邱木匠产生了兴趣。再次见到他时，我发现他头上多了一顶军帽，且帽檐压得很低很低，人也变得沉默寡言了。遇到大姑娘嫂子们，更是像老鼠见了猫，躲着走。也再没有哪个女人去惹事生非。要议论，也尽量避着他。我渐渐从大人们关不住的嘴里，得知了邱木匠过去的一些经历。 邱木匠，并不姓邱，而是姓卻，大号“卻运鸿”。 当年修漳河水库时，邱木匠正是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任大队民兵连的突击队长。在一次上山搬运石料的过程中，车翻了，一车石块砸中了他的腰部和大腿……经过及时治疗，命是保住了，却落下终身残疾（四等肢残），成了瘸子。出院后，被安排到公社农具厂上班。其间，经公社妇联主任介绍与该厂一个是孤儿的女子结婚。据说婚后没几天，那个女子就满含热泪拦住公社妇联主任，哭着要求与他离婚。说自己是孤儿，但不想成孤老，她想要孩子，可是他……离婚后，邱木匠觉得再也无颜在农具厂待下去，招呼也没有跟谁打一个，趁一天夜里卷起铺盖逃跑似地回到了老家。 关于邱木匠不能成婚的原因当时有几种传言：有的说是大石头当时砸中了他的睾丸，使他成了太监似的人。有的说他的腰椎被石头砸折，生殖器神经受到损伤，萎缩了。总而言之，是那次事故导致了邱木匠现在的尴尬、悲惨的处境。 邱木匠从公社农具厂“逃”回生产队后，不久成了生产队的专职修理工。那时大集体生产，生产队的水车、犁、耙、耖子、板车等一应农器具，需要专人修理。邱木匠虽然没有正式拜师学艺，但是人聪明，什么木制器具只要他看见了的，均会仿制出来。农闲时，除了帮生产队社员家里修理桌椅板凳外，还给新婚的男女做家具。 每当有人夸他手艺好，感谢他时，他就会笑着谦虚道：“我是个邱师傅，做得还差，请你们多担待。”“邱师傅”一词，在我们当地指没有正式拜师学艺、入师门的手艺人。他姓“卻”，如果按常规以姓氏冠名喊，就应该叫他“卻师傅”。在方言里，“卻”与“瘸’发音相同，乡邻们总觉得“卻师傅”“卻师傅”地叫似乎有些不敬，倒不如依他自谦，叫他“邱师傅”。对他本人来讲，喊“邱师傅”或“邱木匠”着实避了他的忌讳，也就乐意接受了。久而久之，周围的乡亲们渐渐淡忘了邱木匠的真实姓名。 邱木匠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都先后出嫁了，他却一直没有成家。爹妈相继去世后，便沦为当时生产队的“五保户”。 1998年春节，我回老家扫墓，发现了一座新坟，没有像其它新坟那样有点“除夕灯”的设置和成堆的鞭炮纸灰。觉得好奇，就问随同扫墓的大哥：“那个新坟是谁呀？”哥说：“是邱木匠的。”“呀！他怎么都去世啦？他好像还不到60岁吧？”哥说：“如今他的手艺在村里没有了用武之地，一个孤老加瘸子能有安逸日子过么？民政部门虽说每年给他千儿八百的基本生活费，但是一生病就入不敷出了。总是想不开，上吊了……凄惨！” “唉，好人命不长。”我叹息道。一件往事浮现在我眼前。 那年冬，我的新婚日期已定在次年的花朝节。爸爸却把与邱木匠商定的为我打结婚家具的日子一拖再拖。邱木匠忍不住，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我爸说：“其它家具的材料已经勉强筹齐，就是还缺两根床梃。急死我了。”当时的木材是国家紧缺物质，凭计划供应，枋梃之类的正经木材，一般人家轻易买不到。见我老爸犯愁，他叹了一口气说：“结婚没有床不行，婚期也不能推迟。唉，这样吧，我家床板下面留有一副耙的枋梃，你先拿回去用，日后有了还我。”“谢天谢地，您这是解了我家大难。”每每想起这件事，我就对邱木匠充满了敬意和感激。 我的鼻子一酸，情不自禁地抽出两挂孝敬祖先的鞭纸，来到邱木匠坟前点燃，以表答我的一份哀思和怀念。 以后每年的清明、春节，我都坚持去给他放鞭，烧纸钱。时间一长，我儿子、女儿竟也误把他当成了我家去世的亲人。我不想否定，也没有否定。我想邱木匠本应该得到人们的祭奠，还应该得到更多人的纪念。 2011年4月，荆门金龙泉啤酒感恩漳河，在省内外各大报刊上发公告，寻访慰问当年筑坝的健在者。读到这个消息时，我想起了邱木匠，心血来潮地写了以上文字，初稿借用名家名题：《为了忘却的纪念》。 [通联：湖北省沙洋县拾回桥镇教育总支 邮编：448270 手机：138869406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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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孝感市 2013-2-8 07: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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