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头刚到这个城市,我就为它的贫富悬殊所震惊。一个做很大生意的侄儿告诉我,在这个城市,没有他摆不平的事,我心里乐开了花,太长脸了,做了上帝的叔叔。另一个朋友也是志得意满,口气稍微和缓些,说老白有事只管找她,没有谁不买她的面子。也不错,她虽然不是上帝,但却是上帝的女儿,为人民服务的公务员。 我没有事找他们,本来就是来打工谋生的,初来认亲访友是人之常情,时间长了再去麻烦人家,自己也过意不去。没几天,在都市里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租房住下了,不远处,就是那个不知名的公园。这里是城市的凹陷处,汇聚了来自于全国各地的打工者。这些人也不全是在工厂商场打工,也有开店的拾破烂的,都是背井离乡,算得了打工一族。与他们接触多了,才发现他们很有故事。不全是心酸的,还有好多故事令人捧腹大笑。 当我看到卖鱼的夫妻,每天晚上颤巍巍爬上悬棺里睡觉的时候;当我看到开茶馆的四川婆姨,无比羡慕的打量别人的家园的时候;当我看到有人从小厂房里跑出来,捂着淌血的手指奔向医院的时候;当我看到苍梧女人干到退休,被这个城市无情抛弃的时候;当我看到几个做外贸的年轻人签了一份单,在一起举杯庆贺又一次死里逃生的时候......我就在想,他们不应该被人遗忘。如果我有笔,就把他们的喜怒哀乐记录下来,传到网上,不也是一桩有意义的事吗? 想写就写,不仅因为他们的质朴,还因为他们的狡黠;不仅因为他们的苦难,还因为他们的豁达。去年十月的时候,我坐在人造的夜晚里(见广州印象之七),用写惯了丝织机械论文的笔,写出了系列散文的第一篇:不知名的公园。感谢搜狐广州生活栏目的朋友们,这个与文学不搭界的专栏认可了,鼓励我一直写下去。就这样,我把这个系列一直写到今天。就像我再三申明的那样,都是真人真事,真情真感。有人指责我片面的反映了一个城市,带着有色眼镜看社会。这里的变化日新月异,改革开放的成就无比辉煌。摩天大楼如雨后春笋,高架路像项链串起全城。新开发区热浪滚滚,老商业楼雄风不减。在我的笔下都没有正面出现,有的只是灰暗、痛苦和彷徨。我不否认,确实如此,一方面是系列未完,另一方面是文学的现实功能需要找出阴暗面,督促社会进步。 我写我眼、我写我耳、我写我心。 我从来不为文学而文学,为艺术而艺术,所以我的文章既不堆砌辞藻,也不引经据典,更不沉湎于狭小的个人情感之中。只是用我们老百姓自己的语言据实叙述,这些人的艰辛、这些人的奋斗和这些人的沉沦。当我拿起这支笔的时候,一种责任感就像泰山一样压在头顶,我觉得,我不能把我所看到的如实地反映出来,不能把我所想到的真切地告诉世人,我就像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一样,是个伪君子。区别就在于,他们撒了谎照样心安理得地升官发财,而我却睡不着觉。 所以,我并不指望这个系列出版。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哪个写了文章不想出版。即使是敝帚自珍,也得有个破扫把摆在面前,网络上再好看,也是隔着一个屏面。但这个系列里,远离了主旋律,避开了正能量,那些编辑们考虑到自己的乌纱帽,也会对它敬而远之。我也不愿意自费出书,这不关钱的事,而是价值观的问题,也有道德问题。有人要登这些文章,但要我出版面费,我一分钱也不肯拿出。倘若我的文章真的一无是处,我费尽心机地出书,岂不是为祸当代贻害后人吗?何况,我已经过了孜孜不倦追求名利的年龄,只有天道,才值得我求索至死。 我不写少数人,更不同意为少数人出书。我宁可让我写的文稿石沉海底,也不愿装进孤零零的内部杂志里,摆上那些名家高官的案头。何况,它们很可能进不了书房,也许送书的人还没有离开,它们就躺倒废纸篓里再也不见天日了。它们连婴儿的第一声嘹亮的啼哭也发不出,就沉落到黑暗世界里等待死亡。或许,这还算是死得悲壮的。幸而现在普及了卫生纸,否则,它们会进洗手间,那才叫 活得窝囊,死得难受。巴巴地送书给人,热脸贴不上冷屁股,何苦呢? 不能出书,就让它在网络上存活。作为一个草根人物的散文作品,各个网站加起来有近百万点击率,那些生活在我面前的底层兄弟姐妹,也在各个网友的眼前活蹦乱跳了,我已经很知足。它有喻世的价值,自会长留人间;如果人死稿亡,那它本来就是狗屁不值,而且证明我走的路也是错的,也就用不着为它可惜了。如果它立即----不受网友们欢迎了,那我就折断手中的笔,依旧做我的看客,还会活得更好,因为我现在没有靠笔杆子换来过一包香烟,而我一坐上书桌就烟雾不断了。 (我无法不幽他一默的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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