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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时，一个平时身体健康、性格开朗、说话幽默的局长朋友突然住院了，我在惊诧之余专程前往医院探望。进到病房时，他斜靠在床头正在输液，满眼无神，满面憔悴。见我进去，他吃力地欠了欠身子，点点头示意我在床边坐下，目光恍惚地瞟着我，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陪伴他的夫人见状就告诉我，三年前，他就开始闹失眠，常常一夜只睡三、四个小时，后来越发厉害，经常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要靠服用安眠药才能入睡。去年他就搬到另外的房间睡觉了，但是，分房睡也没改善他的睡眠，今年以来失眠更厉害了，服用安眠药也不管用，整晚上都是望着天花板数羊跳、盼天亮。晚上睡不着，白天昏沉沉，无法想问题，干事没效率。上楼腿发软，走路人打晃，视力模糊，幻觉不断，几次要写辞职报告，让我们非常担心，孩子和我都催着他来医院检查，他总是拖着，前天我和孩子不由分说，强行把他押到医院来检查，医生检查后说是严重的焦虑引起失眠，导致严重的神经衰弱，如不进行及时有效的治疗会有大麻烦。 听了他夫人的介绍，看看他一付病怏怏的神态，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现在的他与当局长之前样子联系起来。当初，他也是我们这个小地方“写作界”的一员，其写的人情散文非常耐读，知人论世十分独到，因此与另一写乡土散文的朋友被人称为当地两大散文代表人物。每次聚会，他都是神采飞扬，高谈阔论，他那讥人不带刺，讽人不含锋的说话技巧，总是让人在回味再三之后发出会心的一笑。特别是他用幽默诙谐的语言讲的一些段子，更是让文友们忍俊不禁。 但是，不知是哪根线搭错了电，还是他祖坟冒青烟了，他被前任市委书记看中，从文化馆调进了市委办公室，三年就从秘书做做到办公室副主任。那时，他还偶尔和文友们一起小聚聊天，也还抽空写点散文，只不过文章的角度和立意都变了，再也没有过去那种嘲讽的味道，再也没有过去幽默和意境了。 前任书记走后一年，他被放到教育局当局长。这是一个被众多目光烧焦了的位子，市委大院中那些有资历、有背景的觊觎着，下面县市建被杠杠杠住难以往上走的书记、县市长也紧盯着，都在背后用力，暗中使劲。但谜底揭开之后，众人都很诧异，官场上没小道消息，民间中没有谣传的他却出人意料地当上了教育局长。文件宣布之日，朋友纷纷道贺，他也是踌躇满志。 但是，当了教育局长后，朋友就基本上看不见他的踪影，称他是请客不到，聚会不来，文章不写，笑颜不开，只能偶尔在电视上看到他的身影了，想到他太忙，我们也很理解，基本上不去打扰他。只是耳中不时有教育局的负面消息传来：民办教师结队进京到省上访，高中学生接连跳楼，有初中学生群殴致死，幼儿园安全事故频发，两个副职和几个学校的校长被抓，等等。因为难得见面，朋友们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局长朋友的真实境况和心路。去年年底的一次饭局上，听到教育局一中层干部讲，他们的局长好象生活得很压抑，好象总在想问题，基本上看不到笑容，私下里多次传言他有辞职的想法。当时我还不以为然，认为是他的对立面有意中伤，见面一看方知传言不虚。 坐了一会，安慰了几句，我起身准备告辞，他却一把拉着我的手说，你再坐会，我们聊聊。看到他非常期望的神情，我又坐了下来。“真羡慕你们自由自在的生活啊！”良久、从他口中冒出了一句。“我们是穷快活，是自寻乐趣呀！”我回答说，“穷快活也比我强多了，过去说，一入候门深似海，一个小小的处级的教育局长离候门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其中的水也比海深啊！市委办公室也很复杂，人与人之间也很微妙，但是，复杂的是上屋，微妙的也主要是领导，那时我只把握一条，紧跟一把手，平衡其他人，做好自己的事，不参与各种纷争，所以尽管里面暗斗很凶，但我没受大的影响。到了教育局后，我成了一把手，这才知道一把手难当，各种矛盾都在我这里交汇，各种人物都在我这里交集。职称评低了的，职务得慢了的，房子住小了的，孩子要就业的都来了。更让人为难的是：前朝中受了委曲的、得了势的都缠着我，受委曲的想翻身，得势的想继续风光。而且这些人背后都站着人，动辄就是哪个书记、哪个常委、哪个市长怎么说，怎么问。我这里有一点动静市里就知道，连换一个小学班主任都有市领导过问。夜晚10会议上研究的事，我人还没出院子就有电话打来。常常让人感到四面都是暗礁，四面都是陷阱，不知道哪里会有暗箭射来，哪里会有暗索绊脚。 那些兢兢业业做事的也在观察我，看我是做事还是做秀？是做官还是做人？他们倒是不吵不闹，但他们那种兢兢业业做事的态度让我在欣慰的同时也不安，总担心亏待了他们。 更为让人感到有压力的是那些盯着这个位子的人，因为教育局在有些官员的眼中，不再是过去的清水衙门，在他们看来，每年的教育经费占到了财政支出的30%以上，各种项目建设多如牛毛，乡下老师要求进城的如潮水，当了教育局长就是财源滚滚，而且前两任的教育局长都升为了副市级，当了教育局长也就成了副市级的候补对象了。在这样一种诱惑下，有些官员就巴不得教育局出事，巴不得我出问题，因此，他们有的是拿着放大镜找瑕疵，有的是拿着鹅毛扇子扇阴风，有的是安插内线报消息，有的是借助上级施压力，有的是暗中下绊子，有的是制造舆论搞丑化，各种手段不一而足。 内部有几个等了多年眼巴马地想上位的副职，我一去让他们黄粱梦断，因此他们就暂时停止了互斗，联合起来一致对我，常常在背后捅刀子。所以，我作任何决策都有人制约，干任何事情都有人制肘。是内部有人点火，外部有人扇风。既有暗中较量的太极，也有明里对阵的捕击，更有高人献计，编造我有作风问题、腐败问题，政治素质低，领导能力差。然后指使人到处传，到处唱。往我身上泼粪，往我脸上抹黑，意图把我泼得臭臭的，抹得黑黑的，让我即使没进牢房，也要脱掉一层皮，所以我这个教育局长，当得是心力交瘁，天天都是疲于应付那些说不出口，拈不上筷，见不得阳光，上不了台面的事。做任何事情都要前思后想，处理任何公务都要左顾右盼，有些事道理摆在那，但就是不能按道理处理，有些人德行放在那里，但却不能以德行用人。这些事不想就心烦，一想就心痛。白天要捺着性子，耐着心甚至昧着心处理公务，夜晚一静那些乱糟糟的事就涌上心头，就有一种压抑、愤懑的感觉，就焦虑、就烦躁，就想发泄，但是，家中除了自己就是老婆、孩子，我不能向他们发泄呀，我只能自己打自己的头，自己骂自己的娘。 这时常让我想起了赵匡胤的名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身边都是窥伺的人、都是打主意的人、都是虎视眈眈的人，都是唯恐我早点出事的人，我怎么睡得着啊！但是，一夜不睡过得去，一周不睡也熬得住，长期失眠就让人受不了，有时想问题就头痛，真担心自己会患上了抑郁症啊！就是这样，平时我还不能有所表现，只能硬撑，因为我一表现出有压抑、有垮掉的可能，就更是成了被众人都想推倒的歪墙。但是，有些事靠硬撑是撑不长的，可以说，长了既瞒不了家人，更瞒不了那些盯着我的人，他们从一点点微小的碎片中探寻迹象，往一丝丝琐细的表现中填充想象，然后将针尖说成箩筐，将感冒说成癌症，并用扩音机、用扬声器、用卫星铺天盖地地宣传、扩散。听到那些流言蜚语，父母、老婆、孩子都为我担忧，都劝我放下工作进医院，这次硬是强行把我拉到医院来。住进来后，静下心来一想，也好，既来之则安之，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下，调节下心态和身体。 他有些吃力地说完这些之后，就闭上眼睛倚靠在床头。望着他的样子，我不由得在心中感叹，有人说权力是男人的春药，看来，权力还不仅仅是让人兴奋春药，有时还是让人失眠的闹药；权力也不都是让人滋润的甘泉，有时也是让人咽不下的苦汁。想他当初是何等的洒脱、那个时候没有官位、没有权力，少人追捧，少人朝拜，但也不被人惦记，不被人窥伺、不被人打主意。是心无挂碍任驰骋，身无羁绊任纵横。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想写点什么就写点什么，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吃得饱、睡得香。，可是一旦戴上了乌纱，握有了权力，生活就不那么平静，心灵也不那么宁静。在被人追捧的同时也被人窥伺着，被人朝拜的同时也被人算计着。正如一位败走麦城的官员所言“周围都是满水的坑，也不知深浅，处处是陷阱，所以，吃什么什么不甜，睡什么什么不香，心情压抑，精神抑郁，更严重的是还失去了做人的本性，没有了人生的乐趣。 与他相比，我没有那个当官掌权的命，生命中小了许多精彩，人生中差了许多风景，但我也不受那个有了权力就失眠的罪，老老实实地当个普通老百姓，平平安安地过一生是我的本分也是我的幸运！ |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4-7-3 13:3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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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荆门市 2014-7-4 10:2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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