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出了庄门,走了大半夜,陈礼忽然问:“程队长,我们是要到哪儿去呀?” 程浩然一时之间楞住了,是啊,我们这是要到哪儿去?只知有鬼,却不知鬼在哪儿?执行那么多次任务,也唯有这一次是最莫明其妙了,既不知对手是什么样儿的,也不知对手在哪儿?这事儿真的让人为难。不去吧,就是违抗命令,去吧?却找不到方向。难道说真的要我们在这凤凰山里转来转去将那两个匪徒搜出来,这可能吗? 程浩然只好将这个皮球踢给了王子雄:“王班长,你说说我们应该啷个办?到哪儿去?” 王子雄岂不知程浩然的用意?但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说话,主意出得好了,那功劳是程浩然的,主意出得差了,大家都会埋怨他,他哪里肯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于是说,一切听从程队长的指挥。他把这个皮球又踢回来了。 程浩然只得说:“大家说说,我们下一步的行动该如何?” 天黑黝黝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夜风骤起,刮得呼呼地响,山林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野狼的嚎叫,大家听得都毛骨悚然。 程浩然吩咐大家围在一起坐下来:“我们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行动,不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陈家三兄弟说:“程队长,军事上的事儿我们不懂,但既然我们兄弟是向导,我们就该将这个向导当好,你们决定吧,你们说到哪儿去,我们就带你们到哪儿去。” 程浩然一想也是,具体事情还得我们自己做,毕竟他们是老百姓,于是说:“我有两个方案,一个是我们就守在这原始森林的边缘,不让二尢钻进原始森林,他们要是进了原始森林那就麻烦了;二是我们七个人组成一个巡山小分队,看到任何蛛丝马迹就迅速向指挥部报告。这两个方案各有优劣,如果是蹲坑,我们白天休息,晚上行动;如果是巡哨,我们晚上休息,白天行动。” 程浩然进一步解释说,蹲坑就是守株待兔,等着敌人往枪口上撞。这个方案安全稳妥,少走许多路,敌人要是来了,马上就能发现。巡哨是边走边瞧,看到可疑迹象就进行追踪。这个方案盲目一些,而且多走许多路,优点也有,对于我们几个从未进山的人来说,可以看看山里的风光。大家都看过《林海雪原》,我们就成了那个剿匪小分队了,不过是新一代的剿匪小分队。 王子雄笑道:“说不定我们中有人会成为新一代的杨子荣的,那他就永垂不朽了。”王平说:“我很希望能成为杨子荣,但凤凰山里没有座山雕,想也是白想。”黄理兵一路很少说话,此时也说道:“没有座山雕就抓许大棒子,再屁,也要抓个南平回去,蒋委员长说了不成功便成仁。” 大家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大家更觉得形势严峻。 程浩然问:“大家说说吧,哪一个方案合适一些?”王子雄、黄理兵、王平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程队长,你决定吧,我们一切听从指挥。”程浩然说:“那好,我们就按第二个方案行动,晚上休息,白天行动。这样吧,我们七个人分与两组,老四老五和王平,还有我一组,我为组长,老三、王班长还有黄理兵一组,王班长为组长,上半夜我们休息,你们值班,下半夜你们休息,我们值班。现在大家开始休息,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陈家兄弟提议说:“是不是我们再折回家里,明天再行动?” “不行!”程浩然说,“晚上只能睡在山里。明天白天说不定我们要走很远,也不可能每天晚上都返回去休息的。野外生存的经验相信大家都有,再说我们有七个人,手里有枪,怕什么!”老五陈信解释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谁都不怕。”程浩然说:“你的意思我明白,走了大半夜,大家也累了,休息吧。” 在一大片齐腰深的草丛中,大家打了个草窠,王子雄、黄理兵和陈家老三开始睡觉,他们将枪枕在头上,枪带套在手上。程浩然、王平和陈家老四老五分头放哨,离三个人睡觉的地方也只有十米远近。 王子雄一睡着就又梦见叶明珠了。 叶明珠满目含怨,恨恨地说:“你刚才为什么对我那样?我都下不了台的?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你尽可以在没有的时候对我发火呀?何必在人前?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王子雄说:“我也不知啷个的,事情已经那样了,你还怪我么?”叶明珠说:“我也不懂为什么你们山外人情绪这样多变?一会儿不亲亲热热的,一会儿却又冷冰冰的,叫人摸头脑不着。”王子雄不好说自己的梦,怕她笑话,于是不吭声了。 叶明珠说:“我只问你一句,你还爱我吗?”王子雄不耐烦地说:“这不是爱与不爱的问题?” “那你说是什么问题?” 王子雄又不说话了。叶明珠说:“沉默是什么意思呢?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呢?”王子雄说:“我们是不可能的!” 叶明珠抽出一把刀。 “你要干什么?”王子雄想起梦中的情形,本能地用手护住了下身。叶明珠并没有将刀挥向他,而是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王子雄放了心,却不明白她究竟要干什么,于是说:“你这是何苦呢?”叶明珠涕泪涟涟:“我知道我是个很卑微的女子,但我也有自尊,我爱你,但你不爱我,我活得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如去死!”只一抹,血从她的喉管处喷射开来,直喷到他的脸上。 他没有想到这个女子这么烈性,人已经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哭喊着:“明珠!明珠!”声音哽咽着,人也醒了,原来又是一场梦! “真的是好奇怪,为什么总是梦见她呢?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么?这一梦与下午的那个梦,她却是两种不同的态度,委实叫人捉摸不透,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思来想去,再也睡不着了,起身走到程浩然站岗的地方。 “谁?”程浩然轻声喝问。 “我,王子雄。” “你啷个不休息?” “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 “坐吧。” 王子雄坐下来。 “程队长,你结婚了么?” 程浩然奇怪他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但在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脸色,不知他问这些是什么意思?却也老老实实回答说:“结了。” “你和嫂子之间有爱情吗?你们是因为爱情而结婚的吗?” 这已经是一个很私人的问题了,程浩然对他的这个问题颇为反感:“你问这些话的意思?”王子雄说:“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要是不方便回答也可以不回答的。”程浩然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我们嘛,是自由恋爱,然后结婚。应当说有爱情吧?” “你想她吗?” “想,刚才还在想哩。今天,啊,说起来已经是昨天的事了,昨天在执行任务之前才将她们娘俩送回她娘家的,也不知她们到家了没有。这两天老是一惊一悸的,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睡觉还老做恶梦,一会儿梦见她们落水了,一会儿又梦见她们掉悬崖了。真是叫人烦心!” “吉人自有天相!嫂子她们会没事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是程队长太爱嫂子的缘故,一旦分开就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一直记挂着,难免就做梦念着了。” “也许是这样吧。”程浩然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你呢?王班长。” “我?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上次家里来信说给我找了一个对象,还寄来一张相片,征求我的意见,我还拿不定主意,凭着一张相片就啷个能定终身呢?”王子雄没说他和表姐之间的事情,那是个伤感的话题,这个时候哪能提呢? 程浩然问:“你是农村兵?” “是,老家在山西吕梁,家里穷,没什么出路,指望当兵期间能考上军校,或者转成志愿兵,复员后能找个工作,也不知能不能?接到执行这次任务时,心里就想如何立功,给转志愿兵增加筹码,现在转志愿兵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没有立大功根本就不消说得。农村人,过的真不是日子!” 程浩然虽然也是农村的,但高中毕业公安局招人,就脱离农村了。但看到他对农村生活的厌恶,于是心里有点儿看不起他,但他没有说出来,却说道:“农村也没有什么不好,旖旎的田园风光,牧歌般的生活,这种日子我想过还没有机会呢?我读过陶然明的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多么美好!还读过辛弃疾的词,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多么惬意!”王子雄说:“为什么在诗人的笔下,田园生活是这般美好呢?”程浩然说:“人无所求,一切都是十分美好的。”王子雄说:“人无所求?我们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么?最起码要能生存下去。”程浩然奇怪了:“啷个?农村人连吃饭都成问题么?这粮食还是农村人种的嘛!”程浩然生活在江南水乡,粮食产量丰富,自然不能理解偌大的中国竟然有些农村里也缺少粮食。 王子雄说:“就是这个理,种粮食的填不饱肚子!”程浩然觉得沿着这个问题说下去似乎不妥,于是笑说:“什么时候将你的女朋友的相片给我看看?让我给你参谋参谋。”两人正说着话,天上突然一道闪电横空掠过,接着一声闷雷轰隆隆传来,风也刮得更猛了,看样子,天要下雨了。 程浩然说:“我们得赶紧找个山洞避避雨。”两人一起来到他们睡觉的地方,黄理兵和陈礼也都醒了在那里坐着,王平和老四老五一会儿也都围过来。 程浩然问:“这附近有山洞没有?”陈礼说:“这附近的山洞多的是,走,我带大家去。”大家于是跟着陈礼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大家一个挨着一个,程浩然惟恐有人掉队,走在最后,前边的人边走边喊:“跟上了。”走了好远,还没到,陈礼也有些糊涂了,站着未动,几个人挤在一处。 程浩然问:“到了么?”陈礼说:“不知在哪儿,转糊涂了。” “别着急,仔细看看。”大家都安慰着。 雷声一声紧似一声,如一只破锣在头顶敲响,闪电钻出云的缝隙,如一条长蛇在空中飞舞,山风扭着腰,如神经病患者,从这个山头嚎叫至那个山头,惊起的夜鸟掠在半空中,在闪电的强光下如幽灵一样恐怖。 借着闪电短暂的光芒,陈礼终于认清了路径,看到了山洞的所在,每一次的闪电,也成为大家前行的指路明灯。走到一处悬崖前,拨开一处草丛,草丛中露出半掩着的洞口。 陈礼说:“有好几年没到这地方来了,差点儿就找不到了。”话音未落,洞里传来一阵悉悉卒卒的声响。 “谁?”陈礼大声喝道。 里面又寂然无声。 “谁?”陈礼又喊了一声,这一声里却明显带有恐慌。他一拉枪栓,“再不说我就开枪了。” 里面仍没有应声。 程浩然低声命令道:“大家散开,作好战斗准备。” 一听这话,大家情绪激昂起来,既兴奋又紧张:该不会二尢就在里面吧? “打一枪试试。“程浩然对陈礼说。 啪!啪! 双管猎枪响了,子弹飞行老远碰在洞壁上撞得火花四溅,清脆的响声传回来,半天响声不绝于耳,洞很大很深。 仍旧没有人声回应,正当他们地计可施的时候,洞里却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哭声,这就奇怪了?难道说二尢还劫持了一个小孩子作人质? “出来!你们被包围了!只有投降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再不出来我们就开枪了。出来!”程浩然令陈礼喊话,展开政治攻势。 “你们别开枪,我们出来。”声音喑哑纤细,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家又蒙了:“这么说来,二尢不仅劫持了一个小孩子,连同他的妈妈也一同劫持来了?这事儿还真的搞得复杂了。” 这时,洞外的雨哗哗哗就下来了,洞外的人都挤进洞里,贴着洞壁手提冲锋枪警惕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你们是谁?”洞里喑哑的声音问道。 “我们?先说说你们是谁?”陈礼反问道。 里面的人哭泣起来,听声音还真像是一个女的,“你们要找我干什么呢?呜呜……就当我死……呜呜……了不成么?我给你们丢脸了,呜呜……我不想见你们,但你们呜呜……还是找到这儿来了,我,呜呜……躲到这深山老林里来都躲不过的,呜呜……我为何这样命苦?呜呜……” 女人的哭声伴着孩子的哭泣声,在深夜的山洞里显得阴森恐怖。程浩然他们更莫明其妙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二尢,大家的心都放下了。 “你那里有火吗?点着了,我们过来。”陈礼喊道。 又是一阵悉悉卒卒的声响,好半天,洞里亮起了火光。 大家长吁了一口气,对方敢点火,就说明他不是敌人。大家举着枪,保持随时可以射击的姿势走过去,近了,在灯火的微光下,看清那人果然是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躲在她的怀里! 女人光着膀子,似乎是没穿上衣,双臂抱着孩子抖动着,嘴里说着:“孩子,别怕!别怕,孩子!”一边哄着他,一边将一只乳头塞在孩子的嘴里,小孩子吮吸着,眼睛闭着,听见响动又睁开了,露出很惊奇的神情。 女人见几个都提着枪,很惊恐,双手搂紧了孩子:“你们是?”程浩然说:“我们是进山里来抓逃犯的,你们是什么人?啷个会在这里?啷个只有你们娘儿两个么?”那女人哽咽着说:“我,我们是逃出来的,没地方可逃,就逃到这深山里来了。原以为在这里没人知道,想不到还是被你们找到了。” “你们为什么要逃?难道你们犯了法?” “不不不!”那女人急切地说,“我们不是逃犯,我们没有犯法!我们真的没有犯法,你们可千万不要抓我们呀,孩子他爹,你出来吧?” “还有人?”大家面面相觑,意识到他们是多么容易轻信而放松警惕呵,如果后面暗藏的人心怀歹意,他们这几个人一个都跑不脱全都要报销在这里了。 这时一个上身裸露的男人从洞里深处走了出来,如果不是有眼前这个女人作对比,大家真的认不出他还是一个人,没准儿会将他当成野人了,说不定还会当成大猩猩哩。只见他浑身的草屑,一头乱发,满脸的胡子纠缠在一起,竟分不清哪是胡子哪是头发了,一道长长的伤痕横穿了他的面部。 在幽暗的灯光下,大家看去心头一震,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可怖的男人,这个男人居然还带着一个女人在这深山老林里生下了一个孩子,这真是一个传奇!大家心里想:“肯定是这个男人拐骗了这个女的躲到这里来了,既然叫我们碰见,也是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的福气,我们自然要救她们出苦海。” 那个男人和大家见了面,坐在女人的旁边,伸手去抚摸孩子的头,女人没有一点反感之情,反而眼睛里闪烁无限的柔情蜜意。 大家心说:“不是我们疯了就是这女人疯了。” 那男人拨亮灯火,开始叙说他传奇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