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袁伯伯

怀念袁伯伯

倪霞

周六，书房内，边听音乐边临帖，窗外阴雨绵绵，莫名地，忧郁丛生，心一直往下坠，致使字无法写下去。停下笔，却找不到因由。直至深夜，电话那头传来静萍妹妹边哭泣边说他80岁老父亲安详离世，上午已出殡。责怪她没提前告诉我，让我失去送老人最后一程的机会，让我和我的父母无法弥补这最后相送的遗憾。突然，上午那一阵莫名的忧伤和难受找到了因由，那时正是老人告别亲人告别世间的最后一刻。人与人之间，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可因为彼此喜欢，相处太长，心灵是有感应的。我相信。

静萍在武汉我在通山，通过电波，整整40多分钟的悲诉与抚慰。可是，短短40分钟，岂能道尽对老人无尽的留恋和怀念！静萍的哭诉，还原老人离开前一周内的点滴片段……

如果不是闰九月，老人就过80岁生日了，老人一生不过生日，可一直盼着过这个生日，想借此机会与亲戚朋友们聚一聚，得知离生日还有一个月时，躺在床上已靠呼吸机辅助呼吸的他，说，一个月，太长了，等不了了。说了这个话后，一周无法入睡，睡不着就找老伴吵架，直到要离开的头一天，突然不吵了，而是很温和地和老伴说着感谢的话，感谢她这一辈子对他的照料，感谢为他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个个都有出息，感谢宽容他不好的脾气，感谢陪他走过艰难和病痛的日子……说着说着就叮嘱，千万别把他丢到长江去（平日开玩笑说等他走后火化了就把骨灰丢长江去）。老伴说，以后自己走了也让孩子们把她丢长江去。老人说，那就等你走的那一天一起丢，只要和你在一起，到哪都行……两位老人，早已把生死拿到桌面上戏说了……

说了许多感谢和叮嘱的话后，让老伴帮他仔细地洗了澡，换上自己平日喜欢的衣服，然后就开始昏迷，当了一辈子医生的老人早有愿望，昏迷后不作任何抢救，让他有尊严地离去。在医院工作的女儿还是把昏迷的老父送到了医院，挂上液体，维持老人最后的气息来通知亲人们赶来告别。大女儿女婿一家从武昌赶来了，就近的亲朋赶来了，刚从美国回家看望病中母亲的儿媳赶来了……老人血压慢慢降到20 mmHg，一息犹存，似乎在等待什么。待儿媳挂通远在美国儿子的电话后，当儿子在电话里大声唤“爸爸”时，老人的血压突升到60 mmHg，然后，一行清泪从眼角流了下来，血压再次降到20 mmHg，慢慢直至消失和停止呼吸。老人安详如睡着了一样，永远离开了他无限留恋的世间和亲人……

老人尊名袁承斌，和我的父母是老同事，曾经我们两家住门对门，我家的兄妹亲切叫他袁伯伯。老人年轻时戴着“右派”的“帽子”从武汉来到通山，英俊潇洒的知识分子，下到最基层，然后与通山的姑娘结婚生子，一辈子，生活在通山，故乡成他乡。直至退休后才离开通山，回到工作在武汉的两个女儿的身边，借女儿的回归，成就了他回到久别的故乡定居。从此，在故乡思念他乡的山水和旧友故交。儿子清华大学毕业后和儿媳双双留学美国，然后定居美国。退休后的日子，一直是女儿的精心照料，幸福地享受着晚年天伦之乐。儿子是老人的骄傲，女儿是老人的保护伞和小棉袄。一生坎坷，晚年赶上好时光的老人，安详地度过了十分乐观又感恩的晚年生活。

常常往来于武汉的我，只要有机会，总会去看看老人，与静萍妹妹话情长。每次我的到来，总是让老人开心得合不拢嘴，笑着问我爸妈的身体和近况，问通山的人和事，问通山的发展与变化……听到好的，会乐开怀；听到不好的人和事，会扼腕叹息。我们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说时事，说政治，说国家大事，说他当年在通山当政协委员和我现在这个委员的不同感受，说眼前美好安逸的生活……为了排解住高楼的寂寞，为了能与远在美国的孙女对上话，他学英语，学打字，学上网，学一切能与年轻人与时代沟通的新事物。一度，他的白发转黑，笑容纯净如孩子，虽然经常要用药物维持病体，可精神却前所未有的好。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去他家，他正坐在家门口望着上楼处的那一方空间。因为住高楼，身体不好不方便出门的他，常常在孩子们上班、老伴出门买菜后，坐在门口望着电梯口的方向等待他们回来。那天见我和静萍一起回来了，高兴的笑容溢于言表，大声说着“啊霞来了，啊霞来了，好！好！”接着问我父母的近况，然后又与我说时事，记得他很开心地说了这么几句话：“以人为本，建设和谐社会。这话提得多好啊！”要知道，曾经的袁伯伯，年轻时可是激进的“右派分子”，也曾经因为过于认真，过于看不惯一些人和事，得“袁大妈”之雅号。岂不知，作为一名医生，这份对待病人的大妈之认真，乃患者之福也！

挂掉电话，关于袁伯伯的许多生活片段和音容笑貌，不停地在我脑海回放。把储存相片的U盘翻遍，终于找到静萍妹妹大婚时及孙女从美国回来时的几张相片，镜头里的袁伯伯笑得开心又灿烂，晃如昨日就在眼前。

袁伯伯一向以我能写些文字而开心我的进步，从而鼓励我坚持写作，并夸我为一辈子与人为善的父母争了光……

袁伯伯，知道你在云端笑容满面地看着我，那我就用一行文字为你送行吧！

袁伯伯，天堂快乐！

               2014年11月4日完稿于凤池山下

倪霞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268233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