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城》我眼中不常流泪的外公

政见思 · 发表于湖北省武汉市 2015-2-3 03:43:19

我的外公很普通，就是一农民；也很朴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北京天安门。我眼中的外公是高大的、坚实的、勤劳的、不折不挠的。具有和所有共和国老一代农民一样朴实无华，默默耕耘的优秀品质。

外公是民国出生，据说他的爷爷死于与革命，纨绔子弟的父亲因为赌博倾家荡产，为了躲避赌债抛弃妻子参军了。外公瘦弱不堪生活窘迫的母亲带着他和刚刚出生的妹妹回到了娘家。也就说外公从小便寄住在他的外婆家。

外公的母亲因为身体不好，常常卧病，丈夫不争气怄气，生活贫困，困难重重，心情不畅等诸多原因，回到娘家后不久便去世。孤单的留下了年幼的外公和还在哺乳期的妹妹。我常常听母亲说，外公的妹妹是吃甘蔗糖长大的，因为母亲早死，没有母乳吃，不过终究是活过来，只是成年后身体很是不好。

外公幼年死去了母亲，不争气的父亲如同虚设，寄住在舅舅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是无疑的。懒娘出勤快儿子，也是要道理的。事情总要人去做，生活还要继续。年幼的外公用他坚实细嫩的肩膀挑起了人生的重担。外公十一二岁就跟着乡邻学徒弟，浪迹江湖，学做篾匠，卖艺求存。那一年梅雨季节来的特别的迅猛，大别山的长江沿岸发洪水，丘陵地带的水塘、沟渠、田垅浸没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师徒为了赶路，沿着田垅里的田埂颞步前行，小心，最小心，遗憾的是走在前面的师傅一脚踏空，掉进了深水处，再也没有爬起来，被野兽般的大水淹没吞噬了。生命是这样的弱不禁风，大自然是这样的令人敬畏，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仅有十一二岁的外公，吓呆了，惊慌失措，哑口无声，全身僵硬，无能为力，伤心欲绝，他一个人一路哭泣，一路乞讨跑回了老家，从此再未学艺。而外公的师傅，说来也巧，正好是我的三爷爷。三爷爷突然没了，留下一穷二白的家和年轻单薄的妻子，幼小的一儿一女，妻子只能改嫁。

不管日子有多么贫苦，用心过着过着它就好了。就像生长在土壤里的小树苗，大自然给点雨露给点阳光不知不觉它就长成了参天大树。后来外公在大冶铁矿做挑夫，最后来外公娶了外婆，最后来外公有了我的母亲和三个舅舅。
我常常听母亲说，外公和外婆结婚时只有一间土砖瓦屋，前面当灶房，后面当睡觉的，穷的如此潦倒，如此窘迫，如此不堪。外公外婆结婚之后又开始做了一间土砖瓦屋，然后陆陆续续有了四个孩子。母亲说很长一段岁月里一家六口人住两间土砖瓦屋，家里穷的叮当响，我的外婆和外公都抽烟。有时候穷人也有可恨的一面，穷一样也喜好抽烟、喝酒、甚至赌博。我的外婆是一位脾气倔强急躁的女人，烟瘾上来了便吩咐我的母亲去邻居家借烟给她抽，不是借一包烟，而是借一根烟，即使一根烟常常也是借不到的。我的母亲由此感到恼怒和羞愧，一辈子都恨抽烟的人，幸好我的父亲是从来不抽烟的。外公和外婆都是抽烟了，自然我的三个舅舅也是嗜烟如命的人。

家庭意味着责任，父母对于未成年或者说还未结婚生子的孩子意味着责任。我的外公一辈子没有享受到父母的挚爱，他是一个心灵受过伤的小孩，从小缺乏父爱母爱的小孩，他孤零零的长大成人了，他穷酸酸的结婚，只是不再形单影只，茕茕子立，而是夫妻两个人共同取暖，共同分担，共同奋斗，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对生命的顽强精神，对生活的孜孜以求的热枕态度，对贫穷困难视而不见视死如归的胆识。终于有一天他自己为人父了，虽然依旧一平如洗，但他光荣的生了四个孩子，一个女儿，三个儿子。

外公虽未受一丁点父母点滴之爱，但对于自己的四个孩子，外公和外婆倾注了他们全部的青春和生命。三个儿子，意味着要有三只饭碗，意味着要娶三个老婆，意味着要有三处住所。于是年轻的外公外婆骨瘦如柴，省吃俭用，秣兵历马，勒紧裤腰带，哪怕是黄泥巴土砖瓦屋，也要一个舅舅做一处三联住宅。这在农村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情，可是我的外公外婆做到了，我的三个舅舅后来也都结婚生子了。

只是这个时代变幻的太快了，外公外婆老了，临到我最小的舅舅结婚的时候，流行的是楼房，没有楼房是找不到老婆的。于是外公外婆勒紧裤腰带，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种十几亩田，集全家之力为小儿子做楼房。

人生是如此的无常，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人生难道真的是苦短吗？当我小舅的楼房做起来还未成婚时，我的外婆因为肺气肿去世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外公哭，因为我知道我的外公是经过大痛大悲的人，可是我外婆走的时候外公哭了，并且一个人哭了好几年。常常一个人从田畈回到家里冷锅冷灶哭了，常常一个人生病卧床无人嘘寒问暖哭了。

外婆生前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去她儿子女儿打工的城市走走看看，看看自己的孩子常年在外过的怎么样，是怎么过的，过的好不好，为什么年轻人都喜欢往城里跑，并且能挣到钱，这是一个老母亲心中的疑惑和好奇。然而直到外婆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城市的灯红酒绿，华灯璀璨，流光溢彩。这也是我母亲心中最大的遗憾。外婆死的时候，他女儿和两个儿子都在千里之外的北方，连最后一眼都未见上。外婆是三月死的，我们才刚刚出门不久，闻到外婆去世的噩耗我们举家连夜奔袭回来，回到家已是外婆死的第三天。

那一年记忆犹新，那一年大别山长江流域遇上百年难遇的洪水。当我回到老家，看到外公满头苍苍银发时，我情不自禁的扑在他怀里哭了很久很久，外公用他那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我知道外公也哭了。

外公一生的伴侣外婆撒手走了，留下外公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在家。我的母亲父亲，我的三个舅舅舅妈都在千里之外打工。外公经常说，若是他死一定要死在过年的日子，因为那是孩子们都在身边，不用回来折腾。老人是如此的虔诚和无私，就连死都想到如何死的让孩子们方便尽孝。

外婆死的那一年我十岁，外公死的那一年我二十一岁。二十岁那年我的三个舅舅都未能回家过年，托人给外公带钱过年，当外公听到三个儿子都不能回来过年的时候，尽管托话之人竟是安慰之语，我看到外公还是哭了。

过完年，也是姹紫千红的三月我的外公查出来胃癌晚期，拖了几个月之后与世长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