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之母亲的菜地

白沙河 · 发表于湖北省武汉市 2015-11-13 14:21:00

老屋之母亲的菜地

两个外孙女儿上幼儿园后，母亲一下子闲了下来，刚开始几天，还觉得轻松自在，可时长日久，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而且这种感觉与日俱增。于是，母亲主动承担了每天上街买菜的任务，她想到集市上看看那些各色各样的蔬菜，那些带着浓重的泥土气息的蔬菜，那些她侍弄了几十年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陌生的蔬菜，母亲看到它们就仿佛看到自己久违的亲人，兴奋和关切之情油然而生，所以，她买完菜并不急于离开，而是找几个卖菜的老乡拉拉家常。老乡们见母亲和蔼可亲，都愿意跟母亲搭讪谈天，她们的话题大都与家乡有关，与蔬菜有关。有一天，母亲买完菜路过一个居民区，忽然看见有一户人家在自家的屋后空地上开辟了一块菜地种了些蔬菜，青翠的蔬菜苗上面露珠星星点点。母亲驻足不前，她隔着栅栏，仔细地端详着这些蔬菜苗儿，她想在这座人口密集的都市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菜地该多好啊！

母亲不久就如愿以偿了。她搬家到一座独立的屋子居住，屋子前后有两个不大的院子，前面的院子四周被父亲栽种了一些花树，中间的空地硬化后恰好停放一辆小轿车，母亲见状，无奈地叹一口气；屋后的院子虽然小些，但母亲认为已经非常难得了，她说服了父亲无论如何要留做菜地。她捋起袖管，把地里的石块砖头捡拾干净，用锄头松松土，整成菜畦的模样儿，然后让父亲到养鸡场买来一些鸡粪撒在里面，特意托人从遥远的老家带来蔬菜种子……冬去春来，母亲在这块菜地上辛勤地耕作着。白菜、韭菜、土豆、洋葱、大蒜……凡是市场上有的蔬菜，母亲几乎都种过，我们几乎在家里的餐桌上都能够吃到。但渐渐地，母亲有些不满意，菜地太小，种出来的蔬菜无法供给全家人食用，她隔三差五还得到街市上去买些回来，她希望有一块更大的菜地。

母亲后来住到姐姐的别墅里，别墅有一个很大的园子，栽种着许多时令的鲜花树木，春华秋实，蜂歌蝶舞，这些花草树木的确给园子带来无穷的生机和乐趣。园子西边有一片偌大的草坪，每年春夏时节，草长莺飞，绿草如茵，给园子平添几分秀色。有一次，母亲跟家人一起在草坪上玩，大家正尽兴，母亲突然喃喃自语道：“这么大一个园子尽养些花草实在太可惜了，要是拿来种些蔬菜就好。”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姐姐几近考虑，终于决定将草坪改成菜地。母亲闻听这一消息，高兴得一宿没合拢眼。第二天大清早，她同父亲一起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先请人铲除了园子里的杂草，而后亲自一锄一锄地松土，挖出水沟，分成井田形状，再施些肥料。母亲依旧托人从乡下弄来蔬菜种子，播撒在不同的地块里。母亲日日与菜地为伴儿，她不停地给菜浇水，捉虫，精心呵护菜地，犹如呵护自己的小孩子一样。看着菜地里的蔬菜慢慢冒出小芽儿，又日渐一日地长大，她满心欢喜，脸上时常露出幸福的微笑。菜地里的蔬菜好像为了不辜负母亲的愿望似的，一畦畦，一片片，长得蓬蓬勃勃，色彩斑斓，风光无限。蔬菜多得吃不完，母亲常常将它们送人，左邻右舍，一个不落，小区里的居民一提起母亲，就异口同声地说“那是个好心的婆婆。”在这个小区，经常有一些从家乡来的打零工的农民，他们临时租住在闲置的房子里，一天做工下来，常常搞得灰头土脸，疲惫不堪，却还要步行到很远的集市买菜做饭，风雨无阻。母亲看着他们，叹息不已，时常把菜备好给他们送过去，还不时嘘寒问暖。这些民工刚开始还客套，后来跟母亲熟络了，遇到母亲便“汪婆婆”地叫个不停。母亲听着带有浓重乡音的叫唤，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一天，母亲很慎重地把一张小纸片给我。我一看，上面只有三行文字，字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但一笔一画毫不含糊。我正疑惑不解，母亲说：“你帮我看看我都说清楚没有，这是我根据自己的经验写出来的播种大蒜的方法，很管用的，我想拿到报纸上去登出来，推广一下，兴许还可以得到一项专利。”我心想这太小儿科了吧，哪家报纸肯用金贵的版面刊登这些小玩意儿呢。但我看母亲言辞恳切，不想违逆母亲的愿望，也不想冷却了母亲的心意，只好说：“我回家好好看看。”母亲听后兴致勃然，她的脸上，她的眉宇间荡漾着少有的祈望与期盼。那段时间我因为什么事忙得焦头乱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竟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最糟糕的是我将母亲的那张纸片丢到不知哪儿去了，等想起来时四处寻找仍不见踪影，幸好文字不多，内容简洁明了，我赶紧凭印象重新写了一份，专程送到母亲那儿，佯装很认同的样子，说：“我看了，我得空儿跟你邮到报社去，刊登出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哪知母亲却不似先前那般热情，悠然说道：“算了吧，免得耽误你们的功夫，你们的事情要紧，我只是一时的念想。我已经把它跟有联系的老家人讲了，她们都认为很实用。”我有些愧疚，悻悻地把那张小纸片还给了母亲。

母亲为了菜地，忙得不亦乐乎，大家看到母亲高兴，也都很欣慰。不过，母亲经常喟叹道：“城市的土地硬，到底没有乡下的菜地好使啊！”母亲所说的乡下的菜地就是村里分给我家的一块自留地，在村子东头的一条水港边。由于父母亲长年累月，辛勤耕耘，土地肥沃得几乎要流出黑糊糊的油来。不论洪涝旱灾，不论季节轮转，菜地上总能生长出品种多样的美味的蔬菜，特别是夏天，红红的番茄，绿绿的辣椒，紫色的茄子，长长的豇豆，坠在藤蔓间，柔软而诱人；修长的丝瓜，垂挂于竹枝搭成的架子上，让人不禁眼馋。还有菠菜，芹菜，大白菜等等，应有尽有，一应俱全。在我们的提议下，父母亲间或种点菜瓜，黄瓜，甜瓜等瓜秧。瓜秧种下去后，我们天天盼着它们快快长大，开花结果。只要是菜地里长出来的瓜，都非常香甜可口，瓜果成熟的时节，人还没到菜地，远远就能闻到瓜果飘溢的馨香。菜地好像一个精通魔术的大师，可以变幻出许多清新的蔬菜和香甜的瓜果……

在这块菜地上，母亲洒下无以数计的辛勤的汗水。在不得不离开这块菜地之后，母亲时常想起它，想起那些艰难岁月里菜地给全家人带来的希望，想起菜地里同样辛苦劳作的农民和他们的子孙。有时我想，母亲不仅在种菜，她其实还在种一种寄托，种一份怀乡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