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四月野笋香 陈春生
故乡罗田在鄂东北山区。一入春，满山披绿。这绿层层叠叠，颜色各有不同。熬过严寒的松树，呈黛青色，漫山遍野，故而黛色也就成了故乡春天的底色；点缀于松林之中的枫树，刚吐新时，叶子鹅黄，清风一吹，翻卷的叶子甚至泛出一层白；冬青树鲜绿光滑，油光可鉴，好像打了一层蜜蜡；而栗树叶子是淡绿色的，娇嫩得有如丝绒。 被春天装扮的山峦，山风吹过，有如蔚蓝大海汹涌的波涛。走在满是绿色的小径上，经常会遇上一些村姑，她们提着竹篮，篮子里，装着野竹笋，满满地，笋干青绿，清幽而淡雅，是刚刚抽回的，还带着早晨的露水。 故乡的竹子种类繁多，我能数出来的，就有楠竹、水竹、毛竹、三月竹等。但说到竹笋，喜欢尝鲜的还当是楠竹笋和野竹笋。楠竹被故乡人看成是家养的，凡有村庄的地方，几乎都有楠竹园，可以说，楠竹园是故乡村庄独有的风景。 当春笋钻出泥土时，想吃新笋，拿一把锄头，去楠竹园里，挖它几个，剥去笋衣，洗净，切片，滤水，随意做成菜肴，并不费力。楠竹笋虽嫩，肉质也肥厚，但甘甜中略带一点清幽的苦涩味。而野竹笋，虽然抽取不容易，味道却鲜美了许多。 在故乡，野竹不像楠竹那么成片成林，它星散在塘埂、地堑和山边，与其他灌木树丛相比，它瘦弱且不大张扬，常常被遮蔽在茂密的树影里。但因它有节、叶子椭圆且光滑，很容易在林木中将它辨认出来。 谷雨前后，是抽野竹笋的好季节。 勤劳的大嫂们，常常清早出门，提着竹篮子，踩着露水，静静地穿梭在山岗和岸堑边。野竹性喜潮湿，与其他植物杂处，有时候是成小片分布的，有时候三五株挤在一起，偶尔也有单株的，我至今也弄不明白这些野竹怎么会单独跑到一个地方安身。当然，即便是单株的，要不了几年，也会长出一大簇来。 抽回来的野笋，笋尖乌青，有暗红的小环，为了保持它的鲜嫩，要迅速剥皮，用开水煮一下，沥干，再撕成长丝状。新鲜的笋，可根据不同的口味，清炒或配以干鱼腊肉爆炒，还可以与雪里蕻混合蒸煮。 小时候家穷，吃素炒野笋比较多，因为缺少油水，野竹笋子有一种青气，还带点涩味。而今生活好了，以野竹笋为食材的菜肴，做法也开始讲究起来，最近几年,野竹笋的吃法花样翻新，我就吃过腌制的竹笋罐头，将鲜笋放在盐水里,再放一些大蒜、青椒，密封一段时间，开启食用，酸辣香脆，特别开胃。 野竹笋尽管有各种做法，但最好吃的，还要算传统的野笋炒腊肉。当然腊肉必须是故乡的土猪肉，且经过冬天烟火的熏烤。焦黄带红褐色的腊肉与野笋相配，佐以红辣椒，色香味俱佳。如果想吃素笋，也不难，将韭菜与之相拌，不仅嫩脆，而且清香四溢。野竹笋还能保存，或晾干或冰冻着，留待嘴馋时食用。 今年谷雨后几天，我回故乡小住，年近五十的妹妹每天忙着去抽野笋，说是让我带回城里。我问她，每年谷雨前后一个人去抽野笋，感受会不一样吧？妹妹说，在村子里，抽笋是老年人做的事，母亲那代人，上了年岁才去抽笋，我也不知不觉进入到老年人行列里啦。妹妹的意思是，野竹笋就像不老的岁月，年复一年，在同一个时间段出现，而我们却在年复一年抽野笋的过程中，慢慢变老，开始像上代人一样做这事了。野竹笋生长的季节，不经意地暗示着我们，人生天地间，与生命力如此顽强的野笋比较，属于我们的时光暂短而且有限。妹妹的话，让我有些感伤。 不过，抽笋、吃笋，倒是让我有了另一番感概。野竹笋无疑是野竹传递生命的后代，无论人们怎样去抽取，野竹笋的后代依然生生不息，甚至总是生机勃勃，一派繁盛，历代文人雅士爱竹吟竹者不绝于书，其“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之赞美，似乎不属于野竹和它的子孙，而 “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倒成了对它讥讽的专有之词。 但是野竹依然每年一到属于自己生长的季节，就贡献出一部分后代来馈赠人类，并继续让另一部分茁壮成长，这成长也是为了让这种馈赠永不穷匮。这是一种怎样可贵的品质啊。 野竹笋，身处山野，与世无争，默默奉献自己，从不奢求什么。作为万物灵长的我们呢，不仅要感恩野竹笋的赐予，还要像野竹笋一样，在物欲横流的恶浊环境中，坚守自己，奉献自己，对社会、对他人都不要苛求太多。至于别人怎样评说自己，只要是无愧于心，大可一笑了之了。 注：作者系罗田石源河人，江西赣南师范学院副院长、教授，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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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黄冈市 2015-5-12 09: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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