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汇展〉〉雁楼散文 东坡菊

雁楼

散文小辑目录

1、东坡菊
2、寂寞孙尚香
3、山南聚会记
4、南江滩春行
5、十里长街鼓乐声


               东坡菊

    南岳山北有个很大的水潭，原是山清水秀之地，我在潭边筑有小庐。庐的东南两方为水，西北两方为闹市，在城区有此闹中之静处十分难得。     
    因忖度潭东边斜坡上长满杂草，触目荒凉，何不栽些花草，便偷闲买几车好土铺上，栽些梅兰竹菊，不时欣赏。偶尔也置酒其间，枕眠于坡，悠然而见南山；闲时更持竿临波，独钓山之倒影，水之游鱼，乃不知世上有愁，身上有病，心上有忧，正可避时事兴衰，正邪博弈，心志在否。
    谁知好景不长，市区居民中有刁顽者，竟来此就近扔垃圾，邻人多有跟随之，我几番阻止，遭遇唾骂，道此地又不是你的，少管闲事！且栽那些花草，是谁批准？又有何用处？不如用垃圾填平此潭，这百十亩黄金宝地，既减少了填潭开支，又可做多少楼房出售，对本地领导和开发商都有好处。他们言之有据，我无言以对，只好躲到家里。
      但日子久了，垃圾渐多，臭气日旺，无处不在，想躲也躲不了。人道入疱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我想不是不知其臭，是知其臭而不能不让其臭也！便日与臭气为伍，想如今世人对那些昏贪之人的责怪，可能是苛求了，大略多是被环境污染所致，虽知身上奇臭，却无可奈何，我便只能少去潭边便了。
    深秋一日，冷雨初停，寒后放晴，骄阳温暖。开门静坐晒太阳，忽见有几只寒蜂，翕动翅膀，向东坡飞去。我觉好奇，这时还有能飞的蜂子，自是不错，只是它们向那垃圾堆飞去做什么呢，是不是那东坡阳光照射特别强烈温暖呢？我便随了去。
    蜜蜂进入垃圾丛，便在那五颜六色的奇形怪状的胶纸灰渣及臭物间消失了。只见苍蝇逐臭，难道蜜蜂也逐臭不成？我觉好奇，便捂了鼻寻找其去向，好一会，才见几只蜂儿在几处垃圾上采撷什么，仔细看过，原来那些东西虽也是红黄白的杂色，却不是真垃圾。我大吃一惊：它们是菊！它们被垃圾压得东倒西歪，根本难看到叶片，有的只一个花蕾或几辨花片在外面，似乎呼吸已十分困难，都在做着痛苦的挣扎状。她们真是难得啊！垃圾铺天盖地，兰草早没了踪影，梅竹已被人折断填埋，唯有这菊花，还在这坎坷间存在几株，虽然已被填埋得呻吟，却还在坚持向世界表明：我还存在！即便是最后的存在，凄凉的峥嵘，熄灭的灿烂，她们也毫不气馁；只要还有一口气，一朵花，就要呼吸生存开花向往；仍然高昂着头，异常艰难地向周围呼叫：别认错了，我们不是垃圾！
    她们不是垃圾。还有蜜蜂认识，为之作证。蜜蜂之所以认识，是因为有香来辨别。要是蜜蜂没有辨别这清香的能力，就寻找不到她们，也不能作证了。
    我便蹲下，凑近花，还是只闻到臭气。垃圾太多，花香太少啊。“艾蒲太盛椒兰少，一跃奔向万里涛”，这诗说的是蓬勃凶恶无香的艾蒲，占满原野，椒兰香草被它欺捂死了，看不见芳草更闻不到其花香，屈原因之才投汩罗河。这是将花拟人化了。人若真是花，汩罗痛惜的，便是人中少了最馨香的花，那未似他一样的人逝去越多，剩下的世界，不就也越与这垃圾堆一样的无趣而可厌了吗？
    人的嗅觉不如蜜蜂，感觉未必不如蜜蜂，我感觉这几朵零星的花儿，确是在发着幽香。以前没有垃圾时，我是经常闻到，记忆犹新的。即便在花丛饮酒，酒香本是浓的，却还是压不住这菊香的浓烈清醇，且酒味沾了菊香，最易醉人。怪不得陶渊明喜欢在他的东篱边笑对南山，在菊丛把酒畅饮。他是幸运的，在彭泽时身上没有染了臭气；归去后把锄的菊篱边，也没人敢去倒垃圾；他的菊花也是幸运的，可以自由生长开放在篱边；而我的菊花，是在不能自由开放的地方，是在不能撒播芳香的地方，是连生存也危险的地方！人还能感觉到的香，也只是一种回味，一种经历，一种向往，一种清奇的梦与纯情的寄托，一种失去美丽的苦涩与颤栗。
     城中渐渐增多的污水，也来潭中增臭，把东坡也染成了浓黑的。水中早没了鱼虾鳝鳖，水面上浮一层厚厚的油垢，时时泛起浊泡；水中的山影没有了，只漂着乱蓬蓬的杂物，臭气上扬于天，天又把它推下来，密密地压在地上，不见动物植物，死寂一片，只有这几朵菊花，还在这黑色污垢中幽幽戚戚地开放。她们没有闻到这臭气吗？她们不反感这垃圾吗？我以手拨动一朵开放的白菊，手中便有冷湿的感觉，一看，每朵的花心间，都溢着晶莹的小水珠，她们是在伤心哭泣，还是在怨不该栽了她们，或是没有保护住她们啊？
    我扭过脸去，悄悄地离开东坡。只为我的心太脆弱，因脆弱而不胜唏嘘；只为我的菊太清纯，因清纯而不允存在；只为我的记忆太美好，因美好而不可长久；只为我的东坡不是黄州的，因黄州的东坡菊即便被肃杀的西风把花瓣全部吹落，明年还会重开，苏子瞻也还会看到她们的。

雁楼

寂寞孙尚香

    荆江南岸绣林山上的孙尚香塑像，站立已经二十年了。她面向西北，凝目眺望于荆州与成都之地，专注而精诚，似有无限心事，万千感慨。久久地独立在日出月落之间，身影笼罩于孤独惆怅之内，使江天都觉得凄清怨绝。而刘备在惠陵，可知其望眼欲穿？
    当年，我们就是本着这个思想来参与构思她的塑像形象的。像塑成后，为了她的寂寞，便常来看她，因为她的像与这座绣林山公园同时建成，有不解之缘，大家的初衷是想为这座古老的江城造下第一座公园，让历史文化有个物质的传承之地，让市民有个休息娱乐之所。更希望能争得一块可以长期保存的绿色自然环境。
    这里原是江边一片连山，主要有绣林山东岳山阳歧山砚盘山赖子山及万石湾等山地，是万里长江奔腾出三峡后，在千里平原中遇到的第一座气势雄浑且敢横亘遏阻大江的山体。其山势造形险峻，石质坚硬，独自抵柱在荆江中游，风神奇特又环境清幽，是与万里长江下游的小孤山齐名的江岸风景名胜。因之人文古迹荟萃，有绣林十景名彪千秋，是历史上文人墨客的聚集之地，留下了很多诗文名篇，以杜甫黄庭坚及同乡公安三袁的最为著名。况且这儿也是人类古文化发展的坐标式地方，山东边有国务院公布保护的走马岭古人类文化遗址，还有汉末三国多处古遗址，其中尤以刘备在此迎娶孙夫人设锦绣营帐居住处最为著名，临江的山因之名为绣林山。然而这几处不可复制的山水宝地，却被以建设需要名义炸毁。仅残留一座半壁的阳歧山悬江而泣。盖因山南便是闹市区，不敢放炮，只可用钎挖，方得暂存。为了抢住这半壁江山，依托它建成了这个公园，园名仍以绣林山公园命名，良苦之心可知。
    园建成后一时游人如织，成了本系统所属的一个单位，我因公务常去此地。那古雅的园门与园墙，山上仿古的小城，塑有人物群像的三义寺，迎日送月的仿旧绣林亭，幽静的古道花草林木，喧哗的儿童乐园和青年滑冰场，还有依市临江的游人餐饮，都使人沉思欢娱和留恋。然而，最使人遐思驻步的，当数凌风而立于山巅的孙尚香雕像了，她成了这园子的主景和灵魂。她袅娜玉立的身姿，在朝云暮雨中，使江天多了沉思；她哀婉深邃的目光，在历史的烟云中，让世代多了感慨；她轮廓分明而奇秀的小嘴紧闭，对人们欲言又止。几番面对，我也末能猜透她应当说什么。大概这位心性雄豪，志趣高洁的美少妇，在此望夫不得而跳江，是因了对世代国家家庭亲情与人生的绝望吧！因此，她才会赢得后人永久的怀念与景仰。那些为她而立的寺庙牌坊亭阁，为她而写的诗文联匾，为她而洒的情感泪水，无论过去和现在，都是那么真真切切，那么贴近生活，这是让无数所谓的名人伟人也汗颜难堪的了。君不见当时的天下英雄曹刘吴，后人莫不各堆垢病，却见谁来污损过我们园中这位任他们玩弄摧残的裙衩弱者的呢！我想，这才是她得以耸立在人们心之山巅的缘由吧。
     然而，公园仅存了十年。看了市里的毁园通知，百姓都只能愤慨地一笑。因为理由是将园划给这山南的学校，这所当地最高学府的师生需要休息之地，便于培养人才。但谁都知道，划前学校的师生，早晚都可从园中侧门，随时免费进到这山中静处学习休息，吸取江山人文景观的素养。这已是此校千年习惯。当地学生，历来在此登临学习，指点江山，曾出过多少才智志士，即便以做官论，也有人做过明朝首推的贤德首辅。而划园后却从没一人敢再来，因侧门已无，大门已封，景点已人为毁坏殆尽，山崖受损坍塌。且临校山体也被开挖扩建老师宿舍楼。市区之大，何处不能建，非要毁坏仅存的半壁青山林园？人之卑贱俗恶，一至如此！即便欲建和批建者，能从中得些什么眼前通例俗恶的好处,末必不祸及其子孙。以如此行为举国皆是来搪塞，便可恕否？
     祸及的人还有孙尚香。十年寂寞，无人来见。适因友邀写此地三国之事，我便重寻旧地，只见山下与园门前，派出所都立了高大牌子，大书：“山体崩塌，狼狗出没，行人入内，后果自负”字样。山体崩处，岩石几处滚落，下面多是道路住房，何不修整？这园内未毁的建筑，只有了座孙尚香像，派出所关住她，不准人探视，罪犯也可探视的呀。只见两把生锈的大锁，把守着布满青苔尘埃的园门，我相对唏嘘。有些人的愚昧狡黠，岂能仅靠良知拯救？良知从来斗不过权力，只能在世道的缝隙生存。这园墙也有缝隙，我涉险从悬崖的裂缝处钻爬而入，爬到半山，忽见山上丛林中闪起一道黑光，一只如狼似虎、吊睛白额黑身的大物，吼叫着向我扑来；此山自唐以后末见有虎狼记载，这样大的中西杂交品种的恶狗，却是现代才有。出我所料的是，原以为那些牌子，是吓唬小孩不让其上山的，怎么会是真！公共场所有何必要放此恶物？如若咬了人，私自放狗和纵恿放狗人又有何理由不负责任，却要人后果自负？倘有不识字和未见牌子的人，从已没有院墙的地方上了山又怎么办？这世道人心真的是难以捉摸。
    好在傍边有一通向高台的窄道台阶，我急跳上去，抱石搏斗；台高且四周有栏杆，易守难攻，狼狗咆哮，但怯于石块，悻悻而去。
    为防更多狼藉成员，我便捡些石头，小心惊恐而上。山顶的一应建筑俱已损坏，唯孙夫人像只损坏了部分基座。以她的纤弱没人来推倒，使我奇怪。绕像一周，揣摸原因，忽有所悟：她面前基座地上，有许多香竿纸灰及一些小白花，是哪些人涉险上来祭奠了她呢？是因迷信把她当作神，还是为信仰将她当了偶像呢？她的忠于爱情，反抗世俗，在此以身赴江的壮举；她的弱被强凌，志囚槽枥，在此悲苦凄怆的遭遇；她的抚恤百姓，救危济贫，在此护助黎民的传说，已成了千古佳话。却并没有她成神成佛，上天入地的传说，如此看来，这些祭拜者的心迹自明了。二十年来，我看不透她目光的深沉和哀楚，这世上却有许多人看得透，而且来祭祀了。信仰是灵魂的寄托，也是灵魂的缺失和需求。在一个物质金钱主宰并可出售灵与肉的世纪市场里，在市场仓库中杂物零乱的角落里，还存着另一类的精神，她穿透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从这清亮的明眸中射出，照亮着这儿的山水，这儿的楚文化和汉文化，这儿历代的民心与民俗，这儿世界的胸怀与瞻望。
    然而，这种目光又永是悲哀的寂寞的，就如她的人一样。尽管人们称她为可抟动历史的“风云儿女”，是“千秋佳话掩甘糜”的文武全才，不仅俊美娇艳，风华绝代，且又贤淑善良，坚贞刚烈，是巾帼英雄，人伦楷模，却终不免被沦为势利的牺牲品。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独自面对这儿荒凉的草树，变幻的风云，苍茫的江天。
    现在，她面对的是被破坏崩塌得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山崖，下面就是万仞悬崖下的滚滚长江了，我站在她面前都有欲坠之感，对于再一次的赴江，她似已无动于衷，只凝视荆州与成都，只凝视寂寞，没有叹息诉说和呼叫。她对操刀对砍的吴蜀没有话说，他们不会听她劝说的；对痛爱却又狠心将她抛向荒诞的国太没有话说，已难回归报答母亲的慈恩；对静卧惠陵的玄德没有话说，他身边有甘吴二夫人同卧着呢，那还记得有个救他出笼与他在此地锦帐中相托生死的恋人；对被抢走时抓扯着她难以舍弃的阿斗没有话说，已无力继续尽到继母抚爱教养的责任；对推她入绝路的哥哥更没有话说，因为政治家何必尽是残酷小人；对故乡和华夏的父老兄妹也没有话说，在笼中怎能以鸿鹄之翅删削乱世酬奉爱恋呢！
    最后，她只能无声地立在这儿，漫看这历史和现实的烟尘，寂寞在时空的寂寞里。
  

雨的符号

真实的情感在文字中流淌

砖头儿

先来报到，等发全了再好好品读

中南之北

我来学习  

含香草

提读，学习。

雁楼

山南聚会记

        已丑初夏，草长莺飞，市文学界诸君，雅会于龙盖山下，山底湖滨。须眉巾帼，少长咸集，镶文坛之盛举，酿乡风之淳清。
          是时天高云淡，晴宇空阔，山逶迤而耸峙，水荡漾而迭波；佳木葱茏，群峰簇松柏之翠；鳞浪淘沙，清流浮鸥鹭之影；芳草翳翳，蜂蝶悠南浦之闲；街市攘攘，邑人闹西城之华。
        山水掩映之间，现一绣楼，玲珑雅致，匾书“博物”。室壁沁翰墨之香，诵坛绕异卉之色。掌声哗哗，随清曲而动止；孤光闪闪，摄风流之明艳。诵者手操电脑，神驰意越，文耀蓝田之玉，诗映瑶池之兰，承国风楚辞古韵，溶欧美现代新潮。吞吐天地，润江山日月之辉，寻觅友朋，聆高山流水之音；凝露花草，幽琴瑟凤莺之鸣；啸傲龙虎，振钟吕金鼓之声。
         品佳探源，看此处物华天宝，地灵人杰。江河浩荡，山川郁苍。关雄荆楚，拥千年古都之势；气蒸云梦，连八极平野之腴；表里形胜，秦垅伏而幽燕抚，湘桂携而奥闽随，控巴蜀之奇险，扼吴越之顺流；实虎踞龙蟠之地，乃蕴玉含芳之所。是故古有走马岭之遗风，今生桃花山之圣迹。葛洪种玉，抱悬壶之济；子期砍樵，燃寒宅之温；伯牙寻此，知音始得；范蠡隐居，洁不染尘；杨溥树清廉之风，尚香立贞洁之坊。曾几度救国御侮，黄土埋百万碧血；更千年抗暴求生，赤焰炼无数英才；乡贤节烈，荡凌霄浩气，文人雅士，留叹咏踪迹。虽和氏怀文峰山之玉而无人识，子美听万石湾之猿而悲早发，然则江山锦绣，人文荟萃，信其然也。
        怡于诸君吟哦，余岂无感慨，奈天地博大，时空广远，所感则渺乎其微也；况宇宙犹函末知之理，世事亦呈过眼云烟，所慨又惧夫浅陋矣。事惑而不得解，世庸而不得造，生旅短促，鸿意难展，凛乎于郁悲，昧乎于愚欢，悲极则难掩形骸，欢忱则忘乎容貌，乃此处蓬头垢面而诵诗文，虽《广陵散》之苍凉，《归去来》之淡泊，传乎久远，何济乎当世？而时世之惶恐，民生之艰维，或是贤者探求梳理照应变换之要旨，庶为医者感受抚膺疗救滋补之基点。屈子行吟之泽影，犹在此处，杜子涕泗之足音，未曾缈然。先筋骨魂魄，凌乎于天地，后风花雪月，娇尧于人间，终阳光雨露，匀布于苍生。则天下之诗文，孰不立魁伟于广远，祭圣洁于神坛，扬瑰丽于尘凡乎！亦可使今日之雅聚，不负诸君之厚望，播馨香于爱梓矣。
          会毕，览风物之秀，寻野店聚餐，店名“忘不了”，友嘱“勿相忘”。店侧未见“三碗不过岗”之风幡，向晚料无白额吊睛虫之袭来，由是众皆醉之。余牙疾，不能饮，遂认罚记会事。

才疏学浅

拜读学习雁楼版主佳作！

雁楼

南江滩春行     
                                                   
    久住城里的人，日见钢筋水泥，多想去田野改善一下目光的迟滞与

疲惫，何况又在春天呢。这次朋友作东，邀请市文学界诸友到城郊一个

农场欢聚，便去了不少人。本难相会，话题自然少不了文学，说来说去

，焦点是写什么和为谁写。难以统一时，便去打牌玩。我想去踏青，伴

却难找，幸有AC二君愿去，便作伴走过农场的辖地，翻过江堤，向江南

边的江滩走去。

                                                            一
     原来并无此滩。万里长江在这里多年前被人工截弯改道，猛然翻

了一下身，向北移去，这里陡然出现了绵延数十里的江滩。此处的江堤

边便再也看不见大江听不见江声。而过去五层楼高的大船，几乎是擦着

这儿的江堤驶的。我还在岸上与船上人讲过话。椐说千万年来都是如此

，故古代人们把这儿称为万里长江的九曲回肠之地，是长江的最曲之处

。这滩东头绣林山和砚盘山之间的万石湾，就是乡邻袁中道在此多次逗

留后，写出与柳河东的永州景观记媲美的《游石首绣林山记》的地方。

标题虽如此，文却没写山的整体形态和如何游山，而是专写的这万石湾

江边水石相搏的形状，散文文采裴然，哲理蕴深。写后还爱不释手，对

这湾下的江边景观又写了一首诗：“雨中新柳净江头，燕子穿花立钓舟

。东去湖湘多大泽，春来天地少安流。南平驿路何时尽，北渚风烟满目

愁。石壁沉沉汉落日，一痕渔火动沙洲”。
     那湾是过去的泊船古港，相传刘备关羽张飞曾在这儿率军驻守，

连江浦也叫刘郎浦，且刘和夫人孙尚香还是在此处绣林山新婚，现在滩

边山巅还有孙夫人在刘备死后举身赴江的塑像。
     此地不只是离公安三袁家近，三人常来留下诗文，更有许多文人

来此泊舟。最有趣的是刚才友人们以现实忖度古人，讲一些文士来此的

情形，说李白先来时，县官不设酒招待，李是斗酒才能诗百篇的人，气

得一字不写，使此地默默无闻；杜甫来时县官出以重金，要他写颂扬政

绩的文字，杜不要，实事求是不留情面，将此写得虎啸猿啼，一派萧瑟

；黄庭坚来时县官不仅好酒相款，且大夸其文笔如何了得，书法如何独

成一派，黄便笔下生花，写出壮美的绣林十景诗，后来到这儿江边，见

万石湾之雄奇，又写了首《万石湾》诗，都是千古名篇。其诗曰：“山

转江回万石湾，春风二月起波澜。漩涡凝泻因生怒，碍石船流岂暇安。

万里欲添沧海大，一杯先补洞庭宽。冯夷奋建曾居此，借与图强试验看

”。而苏轼来时见此地比黄州赤壁之山更高，水更奇，崖更陡，人文景

观更荟萃，但他已有黄州的前后赤壁赋传扬天下，一时江郎才尽，再写

不出胜过二赋的东西，也怕辱没了好景，便缄口不语。但现在港地都成

了滩，再无人来泊舟，且前年山上做住房挖山推土，将千姿百态的万石

湾填埋。后人再不见了万里长江出峡后，在平缓无意中，于平原突遇一

山横空，飞石击浪，将大江推搡得前仰后合，跌出九波之折的万古奇迹

。
     我原在水利部门工作时，江还在此堤边，我也就住在此堤边，有

些故事在此发生，故对此地很熟悉。如夏天晚饭后，常坐在此堤脚下的

防浪石上，把卷读些与业务相关的自然科学类的书。脚腿伸在江中，任

激流冲击，凉快得很。入夜时，面对粼粼波光，悠悠渔火，依依岸柳，

淡淡明月，久听那浩荡江声，出神到深夜。
     有次，人们忽从背后夜暮中，向我包抄过来，原来是炊事员来担

水，发现了，放下水桶回去报告，单位领导定下方案，派人施救。他们

以为客观上，我坐的地方前几天市内也是水利部门最大的铁船沉没，本

单位淹死了人，出事前天我上船查看，曾坚决反对将船停放在这个险处

，只不过人微言轻，哂我为外行和胆小，未被听取。且死者追悼会上的

横幅和悼词是我所写，是否死鬼要找熟人或同情者做伴去？而主观上，

可能是因我才从局里调到下边来工作不高兴，或是青年人谈恋爱出了问

题，一时想不通呢？当他们突然抓住我时，发现我手中写的是颂长江的

诗而非遗书时，才知闹了笑话。而今天却连江也望不见了。
     大船捞不起来，沉的地方现在全长满芦苇。椐说这个激流回环之

地，同三峡的鬼门关差不多，有七个最大的激流回旋之处，叫做“七姑

娘搅缸”之地，就是七人同使木棒，在大缸里将半缸水搅得漫出来，表

示旋涡大的意思。几千年来不知沉了多少船，淹死了多少人，我父亲和

乡亲们在此捕鱼时，就有人死于风浪，尸骨未收，他也是几次死里逃生

。这滩底下的历史，和人类的历史相随，是多么悲凉与厚重！怪不得这

满目青草，竟会有老人脸色的沧桑，是一片沉郁之色。
     走在滩上，我脚下发软，那是踩在历史的肚皮上还是肋骨上呢？

此处江流滩涂的变化太沧海桑田了。苏子瞻隔不了几天先后游赤壁，不

过水位低了点，便说曾几何时，江山不可复识，当属小题大做。而此处

的变化，才是天壤之别啊！
    大自然的变化这样大，怪不得社会的人事沧桑，更不可复识了。眼

前的人们，在近滩喧哗一片，多是妇女和小孩。滩上无障碍风筝之物，

她们便都来此施放。天空上飘浮着一片灿烂，地面上拥挤着一滩欢笑。

把这里的一块春天搅拌得风情荡漾起来。杜甫诗“三月三日天气新，长

安水边多丽人”，现在这江边之城，人口之多与街道建筑之繁华，都超

过了当时子美写此诗时的长安。且当时那些丽人是从全国搜来的，是些

“慎莫近前丞相嗔”的官家美女，百姓不能看的。而面前这些丽人谁都

可以看。怪不得不远处，在江走时忘了带去的小沟小湖边上，钓鱼的男

人们，把栓目光的绳子解掉，直了眼看那些春风拂面如桃花的丽人。而

上了钩的鱼儿，倒是庆幸跑掉了。只有位头戴笠帽华发苍颜的老者，手

持竹竿静对浮漂，不知是不是姜尚；倘若是，必是他今天已无事可做无

路可走，那时伐纣的战法现在毫无用处，小布什奥巴马们现在的战法是

无章法的，不讲道义的。故文王再不来访他，他只可仍去贩麦面粉和灯

草卖，再遇大风吹走，仍旧会痛哭流涕，偶尔也只可在此对鱼钩唏嘘了

。
     世道沧桑，正如这江滩，它的突然变化，让人莫辨天地，姜子牙

几千年的叹息，也就是瞬间之事，存在的路只是永久的变化。
                                                               

二
    但世上的路，又是多且无尽的。这草滩中间就有了条新路，是顺着

万石湾向西江方向去的，我们统一意见走上去，渐远渐没了别的游人。
    四围是无边的青葱芦苇，把天地绿得浓浓的。将人绿在里面，浓稠

得拿不动脚；且绿得静中发声，那声音软软的，靓靓的，极具诱惑，将

你的心浓缩成一种庸暖，一不留神便昏昏欲睡。想起当年，常来此荆州

的近郊重镇进行军事活动的孔明，出山前睡在隆中草庐里说：“草堂春

睡足，窗外日迟迟”。怕人打搅，他便常躲在山外的草丛中睡，刘备去

了几次也不想见，也不管什么三分天下。在有阶级的社会，谁来一统天

下与百姓何干呢。要不是玄德死磨硬缠，他只在春绿中睡，就没有“星

落秋风五丈原”之悲了。年轻时我在他隆中的旧床边壁上，写了首短诗

，有一句“先生出庐余入庐”，意在他不该离此安静之所。后在成都武

候祠中他的塑像前盘腿面坐，重叙了这一观点。其隆中之策后半部分单

薄：汉末非秦末，中原的经济与文化基础有了大的改变，以疲惫的益州

人力财力，那能与统一的中原抗衡并制胜，实非天意而赖物力。武候之

德才，俱在淮阴候之上，为何结局非垓下而在锦城？不久前我在此江边

的三义寺中，在孔明摇着羽扇对着这江滩了望的塑像前沉思，他也许早

知此理，负着违心的枷锁来“两表酬三顾”，明知路不可走而走之吧。

而虞姬与项王不肯过江之东，却是知不可为而不为啊！
    现在我面对的绿草，绿到人没有三顾之重和江东父老之托，故而身

轻如燕。便想在这绿草中筑巢长睡，只是不可能。儿时曾把牛放在这堤

里边湖畔吃草，自己睡在岸草丛内做美梦，大人找来痛打一顿，至今屁

股还隐隐作痛。原来世上的事，不是你想做就能做成的。比如马克思列

宁毛泽东想做的事，在现世又能如何能成？因而不免为南阳之人深深哀

之。
    春风渐大，把这无际的绿吹得抟动起来，江滩成了飘荡的绿海。我

们似浮在上面的三粒芥子，被荡漾成一种大自然的点缀之物。在浩渺天

地之间，心神也缥缈起来。感到宇宙之大，人在内不过蜉蝣而已。
    只是这风在人世呆久了，也不免偏见，总是把她俩吹在一起，把我

吹向孤独的另一边。偶尔吹到附近，想窥听两位南国才女、散文家和诗

人，又身为市作协正付秘书长，以及文学杂志编辑与省市网络文坛管理

者的她们，在谈些什么天地的幽邃，社会的宏深，抑或是女人的玄秘与

文学的伟大呢？谁知都不是，俱是说些凡尘烟火，家长俚短的生活趣闻

。对我暗示让她们谈的文学题目似毫无兴趣，只对路边的花草大加赞美

。说灿烂满路的叫紫云英，随风飞舞的是蒲公英。喜牵人衣的是锯拉草

花，洁白喷香的是饭藤菜花，楚楚动人的是黄花菜花，一片苦象的是野

芹菜花，可怜凄凄的木芯草花，还有那开得撒野的铁茨盖花和含羞不开

的筒蒿花等等。她们对满滩眩眼耀目的花儿如数家珍，十分钟情，故她

们笔下总离不开花。A君甚至能听见花的声音，她的长篇小说《花开的

声音》当数为佳品；C君的文章中，荷花和各种山花写得最为著名，令

读者倾倒；原来她们与花有不解之缘啊。现在我才知一点她们与花与文

学的关系了，虽非鲁迅先生说的文章与酒及药之关系，但若没了生活的

花儿，人类世界便没了美丽，更没了果实，可见花的重要。离开了对美

的讴歌，文学便没了灵魂。她们在这江滩上潇洒地一伸采花的手，就和

蝴蝶蜜蜂一起，采撷住了文学的主题与灵感，不虚此行。而我还两手空

空，真是汗颜。只是还有一种花，不知她们是否看见是否理解，那就是

她们自已。世界上人最难看见了解的事物，就是自已。
     自古南国多佳人。诗经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邓丽君唱时改为“绿草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佳人，在水

一方”；更现代一些。总之说是长满芦苇的水乡，生长美女，大江南北

水乡最多，自是美女最多；为什么生长在这种地方，可能是这芦与苇长

得体态修长，都是草本植物中最为高长苗条的；其枝叶柔美，阿娜多姿

，又与水有缘，水灵柔和，很似美女吧。而这江两边，也是全国水资源

最多，水质最清纯的地方，故多产清纯靓丽女子，也多产女中豪杰。
    最著名的，西施自不必说，相传在江下游成就了复国大业后，便泛

舟五湖，隐身此地，与范蠡一起在此江中捕鱼，协助他写成了中国第一

部渔业生产专著，后与范蠡同葬于此地的桃花山上。而王嫱就生在本州

本省，她在汉代匈奴国中的事业，与卫青霍去病一样名垂青史。此前还

有个出身离此最近的邻居，她就是八百年楚宫细腰中最贤最美的王后樊

姬，从这江北的黄蓬山入宫，她在这一带种田捕鱼，旧江上有着她美丽

的身影，是个吃苦耐劳知大义做正事的女儿。因此她呕心沥血，将个不

理朝政的纨绔子弟楚庄王，三年调教，一鸣惊人，使楚国成为一代霸主

。她们貌美如花，心美也如花。把花的功能发挥到极至，运用到正处，

以资利国利民，殉国殉民族，做出了男儿不能的回天之功，令国人感戴

。
    她们的贡献与牺牲，铸就了一种柔美的悲壮，一种凌云的巾帼之气

。
现在我面前的她们将会做出怎样的事业呢，她们前面，是丁玲杨沫的成

就，还是铁凝方方的身影？相机画面中苍翠青葱的芳草地上，灿烂的紫

云英在绿叶间燃烧，怯怯地映红了人的脸庞；苇叶间的柔丝，和她们发

丝一同飘拂；当骄阳洒下金黄，将草原的碧绿背景调染成明媚跳动的诗

时，春风便聚来弹拨搓揉苇叶，给画面配上沉醉的音响。这摄下的或许

是一种人与自然的和谐，一条人类从烦躁世界中回归的道路。

雁楼

重发了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