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自
- 湖北
- 精华
- 4
少尉
 
- 积分
- 1004
IP属地:湖北省黄冈市
|
一
出租车在宽阔的道路上飞驰,小妮透过车窗玻璃往外望去,所有的景色都随着她的心情一直往后退隐,一直后退到沉默的无边的黑暗里。
车内,狭窄的车位还有开出租车的师傅那副沉稳的架势,又好像给与她一种安全的庇护,带着莫名的安慰。
老家哥哥忽然打电话来,说父亲下午中风已送到镇上的医院里去了。
她是天擦黑时候接到的电话,顿时瘫软在椅子上,然后就幡然猛醒似地,急忙来到街边,抬起手打的,价钱也未讲,上车报出地址就挥手示意司机往她回家乡小镇的方向奔跑起来。
“能不能开快些,家里有急事。”小妮虚弱颤抖的声音透过空气,带着一丝微凉。
“呃”。出租车师傅提高嗓门的回答,在小车箱里激起清凉响亮的回声。
“需要我等你一会儿,然后,你跟车一起回来吗?”
“看情况吧。”小妮心有所动,怔了会神,想起平时打电话回家,父亲老称自己身体结实得很,连感冒都和他不沾边似地,怎会说中就中了呢?难道是牵挂自己让哥哥打的一个幌子?
天色渐渐黑尽,路上过往的车辆越来越少,车子的轮胎贴着地面跑。
这样想着又让小妮的心缓缓平静了一些,移动了一下座椅,换了个坐姿,紧抱双肩,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窗外。
车子颠簸到了郊外的土坡路上行驶,速度随之慢了下来,一个拐弯又一个急拐,小妮随车身清晰的一阵撞动,牵动起对父亲的记忆,鼻子一酸,视线模糊起来。
今年大半年没回家了,记得上回离开家时还是年后。那天下着雪,地上到处接了冰凌子,一大早父亲帮她准备了两大箱子家里的土特产,因为不好搭车,也怕为家里添麻烦,她重复的埋怨着父亲:“县里都能买的,我提不动的,还是不要了。”父亲嘀咕着:“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我惦记着为你张罗的呢,我送你搭车。”说完,就用扁担挑着两箱子,在冒雪的小路上顶风健步如飞,到了等车的路口,沉默了一路的父亲,已是呼哧呼哧的气喘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好容易车来了,因为是春运,搭车的人把车厢挤得满满当当的,父亲抢先在车里找来一张小板凳安置好小妮坐好,那司机不想带货怕影响生意,等父亲下车后,就抢先关紧了车门。
也是父亲,围着车子又是敲门又是敲窗,脸憋得通红的使劲朝人说着好话,死活把两箱子给塞进来才露出憨憨的笑。
那天小妮眼含热泪,透过车窗玻璃,见父亲的身影在白茫茫的世界里走动,似一个耀眼光亮。
忽然父亲脚底一滑,摔倒在地上,她的心随着车身颤了几颤,又看见父亲笨拙的爬起,拍了拍屁股上的雪,迎着北风,浑身臃肿蹒跚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后来,车走远了,可父亲那“亮点”永远温暖着小妮,把她全身,甚至周围的一切都照耀得璀璨起来了。
二
小妮平息着呼吸,抽出纸巾掩饰着脸颊的泪水,默默的想着心事,前方车灯忽暗忽明。
眼睛的余光中,出租车师傅还是一脸的沉静,他个子中等,黑瘦沉默,保持着上车前的不动声色。
车子上了一个土坡,下了土坡,车身猛的一抖。
忽然,小妮感觉身后有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低声隐忍的咳嗽声,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本来松弛的身体突然绷得紧紧的,她望着窗外,车子已经行驶在荒无人烟的水泥小道上。
虽然坐立不安、不知所措,但小妮带本能的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她悄悄朝前挪动着身子,再也忍不住了,疑惑的回转头来,眼睛却一下子瞪得圆圆的了:“啊。”尖利的嗓子才发出一个字,声音便戛然而止。
原来,她的身后座位的底下畏畏缩缩的猫着两小孩子,大的五岁小的三岁左右的样子,正用惊恐的眼睛望着她。
的士师傅慌忙用抱谦的口吻说:“对不起啊,是我的孩子,因家里没人带,孩子小楼层住得高没加安全网,我在外跑车实在不放心只有带在身边。”虽已经到了深冬,说完这几句,让他的汗珠连成一串顺着额头淌下来,红着脸接着解释:“好多熟客都知道的我晚上开车得带着孩子,因为你一上来就要我急着赶路,我不好意思开口。”
小妮犹豫着这吃惊的一幕,眼睛继续打量着两孩子,只见那姐姐蓬松着头发,眼睛清醇得似湖里的一汪清泉,瘦小的脸庞微笑干净得似一朵洁白的茉莉花,她一只手摩擦着弟弟的短发,一只手把风吹倒眸子边的发丝理到耳朵后面,声音又糯又甜:“阿姨,爸爸是好人,要是你不能原谅我们的话,可以不要车钱,只付些加油的钱好吗?”
她的弟弟手里带着露出手指头的手套,张开肩膀紧紧抱着姐姐的腰,把小拳头揣得紧紧的,明显的有些紧张,看得出他拿姐姐当他的靠山似地。
小妮心重新落回胸腔,呼吸一下略显得轻松清新的空气:“那他们的妈妈呢?”
小男孩此时抬起脑袋,傲气的说:“我妈妈在外面打工,要赚好多钱供我们读书呢。”
“是啊,房子是按揭的,他们还要读书,我们只有鼓劲攒钱。”黑暗中,出租车师傅眼里闪着细碎的光,看向孩子的眼神带着无限慈祥的爱怜。
三
一股掺杂多种情感的暖流迅速在车厢里涌动流窜起来,让小妮的心微微悸动着,她从包里摸出两颗奶糖,微笑着递给姐弟俩:“接着,不然我可不会原谅你们哦,谁叫你们吓我一弹。”
“谢谢阿姨,吃就吃。”姐姐伸手接过奶糖,显得有点爽快,有点豪气。
只见她小心翼翼的剥开糖纸先塞颗弟弟嘴里,然后自己吃一颗,抹抹嘴巴。
见他们吃得有滋有味,悠然自得的模样,小妮眼眶湿湿的,恍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吃东西也习惯带着抹抹嘴巴的动作。
在家里,她排行最小,又是唯一的丫头,从小,父亲最宠爱她。那时候,偏僻山村里的家庭普遍缺衣少粮的,可不管生活怎么窘迫艰难,父亲总会想方设法为她提供最坚强的庇护。家里所有人都知道父亲偏爱她,最让哥哥们羡慕的是父亲从来不打她骂她,而他们吃父亲的“棍子肉”算是吃苦了。
记得,乡下没啥好吃好玩的,但山里有啊,父亲很有在山里为她找乐趣的本事,关于这些,她有很明确的记忆可以证明。
春天父亲会摘些樱桃,采茅杆给她吃;夏天捉来蟋蟀再用蔑条编成精致考究的笼子让她提着到处玩耍;不时跳到河里摸鱼,摸虾给她解馋;影响最深的是冬天杀猪以后,因猪肉是那个时代最为美味的食物,父亲常让她偷偷躲在灶门口端着大碗多吃几坨,为她开小灶,帮她放哨。念叨说不能让哥哥们看见了,会和她抢的。
她常吃完就习惯性的抹抹嘴巴,父亲的脸上便会露出爽朗舒心的笑容,身子随着笑声快乐的抖颤。
车子快上高速公路了,夜色越来越深沉,车内陷入了沉默,那些小时的片段不断在小妮脑海中浮现,心里感慨起来:“家里只要有父亲在,冷空气会是暖和的,苦日子也是甜的,哪怕乌云密布的天气,父亲也会撑起一片风和日丽。”
她想着想着,一回头才发现,两个小家伙东倒西歪的睡着了。
“等等我帮孩子们盖点,免得着凉。”出租车师傅把车开到路边停下,从后备箱里取出两条毛毯,小心翼翼的盖在他们身上。
小妮默默的看着,只见那毛毯在他粗糙的手里,宛如是他织就的一张温暖的网,从头到脚笼罩着他的孩子,随后还轻轻的分别亲了一口,他的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慈爱的笑颜,似乎他往后的寄托和希望和奔波,都是为了他们。
四
这一幕,让小妮颇有感触:“你可真不容易啊,既做爹又当妈的,你这样的爸爸司机很少见吧。”
“不是啊,我有位最好的兄弟,曾为了孩子命也没了,也是司机。”出租车师傅脱口而出,表情凝重起来,沉吟片刻,见小丽诧异的眼神望着他,便继续断断续续的往下说了下去。
车子行驶在风里,呼啸的寒风仿佛吹动了他的声音,流淌出无限的酸楚和无奈。
师傅虽然寥寥数语的讲叙,但他的话语和表情让尘封在他记忆里的经历,已在小妮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完整的画面,让她百感交集。
原来,若干年以前,师傅曾在外面一运输队里开长途,住着简陋的工棚,四、五个人一小组开车,两人一对,一人轮流接替。
任务来了时,除了装货和休息睡觉的时间外,基本都在车上过。当时和他一个小组的有位特殊的小伙子,带着个七八个月的小孩子,据说他家很贫穷,母亲得了癌症,小孩妈妈见家里老弱病残让她看不到希望,孩子三四个月时她就跑了,从此杳无音信。
残酷的生活,似把看不见的钢刀,划破了小伙子的心,万般无奈中,他只有把孩子抱着归队,除了依靠运输队里熟悉的队友,他实在走投无路了。可考虑到队友们会因为婴儿的吵闹而影响睡眠,左右为难的那天,他泪流满面,抱着哇哇的孩子扑通跪在大伙面前,啥也没说,眼巴巴的望着大伙,眼神中充满了祈求和内疚。
队长也是条汉子,大吼一声:“起来,这点出息,配当父亲吗?这毛头,当大伙儿的儿子。”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啊。
从此,毛头在工棚里一天一天长大了,驻守的那位,就是他的当值父亲,而出车在外只要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抱孩子亲亲一口。
就这样到了年底,老天不作美,一场大雪让货物积压得厉害,队里接了任务,所有人员如同打仗般,卯足劲的奔跑在运输路上。
后来,实在无法照顾毛头了,小伙子咬牙把挂车窗上面的挂饰扯下来,撕扯了床单和被窝精心做了个摇篮把毛头吊在那里,和旁边跟车的轮流照顾孩子吃奶粉。
意外的天气,恶劣的环境,终于,孩子在运输的半途生病了,跟车的老队长顶上了方向盘。
小伙子着急得红着的眼睛似要喷得出血来,不停的搜视着车窗外,随着毛头的哭声从急促到气息越来越微弱,小伙子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心急如焚,不顾一切的抱着孩子一头扎进冰天雪地的野外,去寻找附近记忆深处有些印象的诊所。
“后来呢?孩子得救没?”小妮急切的问道,似乎被悲哀的河流所淹没。
出租车师傅冒着青筋,两额的肌肉颤动,喉头哽咽:“孩子救了,可谁知道,那小伙子为找口饭吃,对所有人隐瞒他有先天性心脏病缺陷的疾病,再加上不停的在风雪中奔波,找到诊所已是精疲力竭,脸色苍白微笑着把孩子交给医生后,再也没有醒来。”
师傅伤感的望着窗外,幽幽的叹了口起:“那个时候,任何父亲都义无反顾拿命来救自己的孩子,父亲,是家里一片天啊。”
“我开车眼睛不由自主的望着挂车饰的地方,想起那里曾挂着一个父亲的心时,就牵肠挂肚起我的孩子来,晚上天黑他们胆子小,我是他们的天啊。”
小妮的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一阵难以言说的疼痛。
接下来,一路无语,除了引擎的低沉轰鸣声,车里弥漫着莫名的情愫。
小妮带着愧疚陷入另外的思索,她想,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撑起家里的一片天,可当父亲老了病了时,她为父亲做的实在太少了。
她望着后车座上的两个小家伙,将来,他们会怎样呢?实在无法预料。
车厢里,平添了厚厚一层沉闷与凝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