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墨鱼的重量
今天,收到一个包裹。拆开,是一包墨鱼干。一张便签附着几行字:细妹,墨鱼是补品,你胃不好,买个猪肚一起煨汤,小火炖,补脑补胃的。要少熬夜,不要太累。包裹落款,又是二姐!
二姐是我们姊妹七人中的老三,上有一兄一姐,下有二弟二妹,在排行中是非常尴尬的位置。
印象中的二姐,圆脸、大眼、长辫,很漂亮。而且脾气很好,见人就笑,一笑就露出一口小米牙,温婉可人。中学毕业的她回乡当了记工员,后来又当了大队唯一的女队长,和男人一样出工:修水库、犁田、耙田,开荒种庄稼,样样不输男人。八十年代,到我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后来,她和当兵的姐夫成亲,科学养猪,勤劳致富,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人家。
那几年,我们村里的中学解散了,我转学到姐夫家附近的中学读书,住在二姐家。那时,姐夫在食品站工作。二姐经常要姐夫将猪肚带回来,她还去镇里买来昂贵的墨鱼,加猪肚一起炖汤我喝,说是我读书用脑辛苦,要补脑。那时的墨鱼,是猪肉价格的五倍,只有上等人家来了贵客才拿出来招待客人。我吃住在姐姐家,又没交伙食费,有时买笔 、本子什么的还找她要钱,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碰到有好吃的,我总是推说自己不喜欢吃。见我不吃,姐姐就黑着脸,把我的碗端到潲水桶,装着要倒下去,逼着我吃。还有一回,我真的没吃,她气得把一碗汤倒进火炉塘的灰里。流着泪对我说,我们是大家庭,姊妹多,以前在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我们总不能吃饱,现在日子好过了,不能让我营养不良影响了学习。
后来,我个头长大了,二姐把她结婚时一直留着的嫁衣给了我:粉红色对襟腈纶衫,浅紫色的“的纶”西服,碎花的“的确良”衬衣,都是当时的时尚款。还把姐夫那流行的军用挎包给我当书包,让我那灿烂年华在青春的校园里不至于自卑。此后,尽管她有了孩子,在很多日子里,从发卡到袜子,从饭盒到罐头鱼,细微末节,我总能感到姐姐的关爱。二姐就像挺立在阳光下的冬青树,温暖着我每一个孤单的日子,无论酷暑还是寒冬,都激励着我要上进、惜福、感恩!
如果说“人生的际遇就像苍穹中的浮云,瞬息万变”,我信!二姐34岁那年,姐夫因为酗酒得了胃癌,不到40就病故了,留下姐带着4个年幼的孩子艰难度日。
一年夏天,燥热,气温一天比一天高。到了38度,城里的夜里都热气逼人。多数家庭日夜开着空调还叫受不了。单位放了高温假,我回山区老家避暑,绕道先到姐姐家。敲门,没人答应,一推,门居然开了。姐姐躺在床边的地上,昏迷不醒。原来,两天前她去砍柴,一上午砍了三担杂木柴,中午吃了带去的一罐粥,下午又接着砍,直到天黑清了才将五担柴全部挑回家。晚上,她又累又饿,还中了暑,半夜想起床喝水,一阵眩晕就跌倒在地。没想到这一倒地就昏睡了两天。那时她两个大女儿都在外地打工,两儿子一个上大学一个上高中,家中就她一个人。
听她轻描淡写的说这些,我的心却搐成一团:眼前这个孤苦的半老妇人,就是我那曾经引以为傲的漂亮能干的二姐?为了能换几个钱,她一个顶俩,种的田地比一般人家多。秋收了,她用板车拖着大米、红苕到城里卖;冬天农闲时,就到十几里外的山头砍树、砍柴、砍楠竹、砍茅杆卖钱;手上的血口一条条纵横交错,结了痂又裂开,十个手指的关节总是弯曲的,伸不直。甚至,在这样的酷暑,她还上山干重活中了暑,差一点就和我阴阳两相隔,还安慰我说没事!
我不想知道,这些年,她拒绝再婚,一个人供四个孩子上学,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也不想知道,为了生存,她如今四处漂泊打工,哪里工资高就往哪里跑,受了多少委屈和白眼。我只知道,大我十岁的姐,虽然头发白了三分之二,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愁容。每年过年,她总是早早地请了假回家,买了猪肉用柴火熏成腊肉、去邻居家买苕粉、干笋,给我带来,这些,只因为我爱吃!
直到今天, 我的生日,她在千里之外,还不忘给我寄来昂贵的墨鱼干。我如何才能承受这份沉重的爱,我的二姐啊!
二姐,如果有来生,我一定比你早一步,在下一个路口,等你!
1573字2012.6
端午的包子
这几天天公作美,连续下了三天雨。这场及时雨给这个干旱的夏天带来无比的喜悦:农人们兴高采烈,庄稼地里干渴的土壤更是卯足了劲拼命地吸取雨水的甘露,河床里那低矮的水位猛然上涨,浑黄的河水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一路欢快的拍击着河堤浩浩荡荡的向前奔流。
这场雨的到来让这个端午节有了别样的氛围,节日的气息也越来越浓,满街都是撑着伞忙着采购的人流,来来往往,行色匆匆。那粽叶和糯米的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长长的艾枝和嫩绿的菖蒲是如此的惹眼,正是:“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一首欧阳修的《鱼家傲》,又勾起我久远的思绪......
那时,麦子一成熟,母亲就早早的将金灿灿的麦穗割下来,脱粒、翻晒、碎成粉。碎好的麦面分三级:一等粉是精白面粉,二等粉是稍黑、粉粒稍大、带点细细的麦皮,三等的就是比较粗糙的麦麸了。端午节的一大早,母亲将隔夜发酵好的酒曲均匀的洒到精白面粉上,加水、揉成团,然后就一个一个的包馅。有的馅里放红糖,有的放白糖,有的放上肉末和菜叶,还有的什么都不放,就是圆馒头。她将这些包子做好标记一圈一圈放在一个大大的笸篮里(注:笸篮是圆形,直径1.5米左右,是将楠竹刮成无数薄片,编织而成,外沿有卷边)。然后就在那口大锅的炉灶下生火,当大锅的水温上升,水滋滋作响时,母亲就叫上父亲,一同将笸篮已经发好的粉团子快速的捡到铺好芭蕉叶的蒸笼里,放到锅里蒸。我也手忙脚乱的帮忙拨火、添柴,将炉火烧得旺旺的,当包子的香味弥漫厨房时,我就不断的看那高高灶台,看那蒸笼里冒出腾腾的热气,对蒸笼里的包子就无限的向往。
母亲并不着急将包子端下来,而是煮上咸蛋,再去炒几个时鲜小菜。碰上运气好,父亲头一天就带回来了新鲜猪肉,母亲也会加上粉条熬上一锅肉汤。看我们眼巴巴的守在厨房里,就安排我和弟弟去接姐姐,等姐姐到了一起吃。于是,我和弟弟就跑着出了门,将门楹两边插着的艾枝和挂着的菖蒲碰得左右摆动。弟弟往东头接大姐,我往西边接二姐,远远的看到姐姐和姐夫拖儿带女来了,我们一把抱过扑上来的小外甥,喜滋滋的回到家。
母亲早就铺好碗筷,和父亲一起侯着。听到女儿女婿和外甥亲热的喊,忙不迭的高声答应。看到儿女们都到齐了,就盛上香气扑鼻的肉汤,再端上让人馋涎欲滴的包子,一起大快朵颐起来。记得那年,我一口气吃了5个碗口大的包子,还吃了一个咸蛋,喝了一碗汤,吃完后包子遇汤水发胀,肚子撑得要命,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三姐赶紧去向母亲打报告,母亲哭笑不得,说:你今天绝不能喝水了,要不然胃要胀坏的。
那年头,包子是端午节里最好的食物了(我们那里不兴包粽子),一般农村家庭一年到头只蒸一次包子。碰上不会做农活的家庭麦子收成不好,一年都吃不上一次包子。母亲一次都蒸5格蒸笼,她将有馅的包子先吃,还给姐姐们带走一些,没有馅的就用干净的白布盖着,时间放长一点也不会坏,留着以后煮点稀饭搭着慢慢食用。
等到六七月,青黄不接时,别人家都只能用野菜切得细细的煮着稀饭艰难度日。母亲又将那麦麸再送去加工,又碎成粉,和上过端午节时留下来的二等粉,还可以做成面疙瘩。又拿出一小部分粉蒸成褐色包子,洒上精盐和白糖,用坛密封数天,做成香甜可口的麦酱。蘸着这些麦酱,味蕾多了一份亲切,无论是粗茶淡饭还是汤汤水水,我们照样能像吃山珍海味一样,吃得肚胀腹圆。因了母亲的勤劳和能干,也因了她合理的计划和安排,比起同村人,我们没有受到太多艰苦,因而,童年的天空依然色彩斑斓!
如今,我已经数年没有回老家过端午节了,不知道今天的故乡,那些童年的孩子以什么样的心情祈盼着端午?那家家户户蒸包子的习俗是否沿袭至今,是否还是端午节的象征?姐姐告诉我,乡里人依然还有送节的习惯。那些许了人家尚未结婚的女孩子,在端午节,男方一定要来女方送节,也就是送给女方的族人和亲人,以前是送蒲扇和圆白馒头,馒头正上方用筷子头点上喜庆的红色。现在,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都送上电风扇了,送馒头的也越来越少。那些传统的风俗也正慢慢的被淡忘。
索性,到包子店去找找端午的感觉吧!于是,买回各种馅的包子,一一品尝,总是找不到母亲做的那种感觉!也许,只有在梦里,再去向心版索取有母亲的端午节的味道了。
2011年端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