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躬耕东坡的苏东坡诞生了
仰慕苏轼、辞官追随已有二十多年的好朋友马梦得,将苏轼的窘迫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决定出面向黄州官府乞求一些土地,好让苏轼耕种其间,即可寻躬耕之乐,也可作求食之计。早有此心却不便开口的“相待如骨肉”的黄州继任太守徐君酞,慷慨将废弃的营地数十亩划拨无偿耕种。
营地布满荆棘瓦砾,原本就不是耕种之地。多年来未曾躬耕田地的苏轼,脱下长袍,穿上短衣,自己动手,饱尝开荒种地的艰辛。好在“四邻相率助举杵”,黄州人主动全力相助,不仅帮助开垦,还教他如何种植管理,耕种也算顺利。因此地位于黄州城东,而苏轼最欣赏的诗人白居易也曾在东坡上种花,想白居易忠厚好施、刚直尽言、与人有情、与物无着的性情与自己特别相似,又与白居易一样归诚佛僧,于是就仿“香山居士”雅号,自号“东坡居士”,黄州人自此都敬称他为“东坡先生”或“苏东坡”。时隔不久,苏东坡这一雅号,也随着他于东坡躬耕中所创作的诗歌《东坡八首》不胫而走,传遍天下。于是,苏东坡,一个富有时代烙印、饱含人生凄凉但又凸显其人格魅力、伴随他一生也伴随他千古的雅号,就这样诞生了。
诞生的不仅仅是一个名号,苏东坡其人更是从此脱胎换骨。
在东坡筑水坝,建鱼塘,整荒地,植蔬菜,种稻麦,打水井,栽树木,筑雪堂,万事看开的苏东坡,现在好似个地道的农民,顶多是“识字耕田夫”,每天除了游山玩水、待客访友外,一心扑在东坡上。“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雪堂西畔暗泉鸣。北山倾,小溪横。南望亭丘,孤秀耸曾城。都是斜川当日景,吾老矣,寄馀龄。”一个随遇而安、乐而忘忧、恬静闲适而又具有田园趣味的苏东坡,初具雏形。
躬耕东坡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拮据问题,让苏东坡在苦中作乐中寻回了往日的闲适心境,开始自在吟啸徐行,尽赏清风明月,留给了后人一个个无限倾慕的剪影。
春夜,醉后骑马乘月归家,过溪桥,不胜酒力,从马上下来,等不及卸下马鞍,斜卧绿杨桥上。“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空灵的心境如空山明月般澄澈。而在一个雨后的月夜,苏东坡闲情漫步于临皋亭与东坡间的黄泥板路上,“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逐渐习惯这种农耕生活的苏东坡勤奋耕种,收获颇丰,不仅解了一家窘困的局面,还能有所积蓄,于是想再扩大种地面积,过过农场主的瘾,以便终老黄州,就随友人到沙湖看地,想再买一些。不想归途遇阵雨,同行友人到处狼狈躲雨,苏东坡却雨中柱杖行吟,“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一个醒醉全无、无喜无悲、胜败两忘的潇洒逍遥的苏东坡就这样呈现在世人面前。
耕作之余,苏东坡和来访的文朋诗友、僧俗道儒或饮酒唱和或放浪山水,足迹遍及黄州及周边山水。漫游其间,陶醉其中,人天合一,自由自在,为之讴歌,以此怡情。如果那一天没有客人来访,他要么单独行动,芒鞋竹仗,随性而行;要么出去看邻居,或“与田父野老,相从溪山间”,消磨一日时光;有时甚至被醉汉东推西搡或粗言相骂,醉了席地而卧;有时竟趁酒性私宰得病耕牛;有时雇一叶扁舟,过江去看朋友,遇上风雨,便在外数日。他的这种流浪式的生活,很难想象是朝廷的一种惩处。此时的苏东坡哪是名震天下的风流才子,分明就是一副乡野文化老头的做派,却偏偏赢得了士大夫与农夫的雅俗共赏,可敬又可爱。
1082年七月十六初秋之夜,苏东坡与道人杨世昌及几位好朋友乘一叶扁舟在长江上品酒赏月,舟行赤壁,水光接天,美酒半酣之际,苏东坡挥毫写下了千古名篇《前赤壁赋》。及至初冬,苏东坡对上次夜游赤壁、趁酒行文并不满足,携客再游赤壁,再次挥毫泼墨,《后赤壁赋》就此问世。同年创作的旷古奇文《念奴娇.赤壁怀古》更为后人青睐,一曲高歌,竟成千古绝唱!那一声“大江东去”的呐喊,至今回响在人们的耳边。两赋一词,虽然显露着隐隐的空濛失落之意,但更多的是重笔浓抹从现实中解脱的心情与超然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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