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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云南省红河州建水县 2012-10-23 16:5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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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卢光辉 于 2012-10-23 17:22 编辑
小 舅
粘小舅，就像妹子粘镜子。
见到我俩的人，都会说，嗯，蛮像。随后，我和小舅会看对方，就像照镜子。接着，又笑看说这话的人，就像看到一面反镜子。我俩知道，这是一种高明又快捷的夸。因为他不是青蛙，我也不是蛤蟆。我像他，他像我，都不亏。小舅的确是外婆家长得最俊的；所以，跟着他玩，跟着他长，我就会不丑。
概括地分析长我一辈梅山男人，对于大舅二舅，我是对长者的依恋；而对小舅，似乎更倾向于玩性很烈的大玩伴。事实上，他也只大我五岁。许多事情，我都紧跟着他。比如囫囵地读封神榜、西游记；比如打陀螺，写毛笔字；还比如偷窥一样看黄色书，开始真喜欢妹子；再后来，是娶上让自个别扭的媳妇。只是，过日子后，我俩就分道扬镳。
当年， 小舅开口就是鬼怪神仙，那脑壳，简直就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或他在那两个领域里都玩过。所以，我总蛇缠着，要他拿陀螺一样，拿出那里故事。而他可能正在教我抽木坨螺，其实，他也想抽。他说，在土面上，那玩意旋得不快。于是，我们去找水泥地。唯一水泥地，活像块来自上天的巴掌，扇在那公家仓库门口，得过一口土井、一片水田、一方池塘和十几户人家。土井常缺水，水质也不清；上头高坡上，趴着一间低矮土坯屋。门口总坐着披头散发女人。脸上总洋溢永不灭的天堂笑，她一边高不费力地唱山歌，一边往墙边土灶里塞柴禾。松枝燃烧，烟浓火头也旺，还有一股香气。有被薰黑土墙衬托，灶上铁鼎冒着白色水汽，很是醒目。小舅说，她是他堂婶娘，我也得叫外婆。我问，她一天到晚唱些么？怎么和外公唱的差不多？小舅说，她是疯子，满脑子都是叫化子、鬼、太上老君，和玉皇大帝。我想，哦，外公和她一样。经过那水塘时，小舅突然喊，用他婶娘一样嗓门喊：
弯妹子，我家外甥仔要娶你做婆娘！
然后，疯子一样在田埂上。我满脸通红地撵，像撵另一个叛逃的自己。被喊丫头，在稻田边屋门口，一个人在蹦，听到喊话，扭头往屋里跑，门口觅食鸡打开翅膀向两边窜，身后，毽子也从半空落在地上。小舅总爱开我和那小妹子玩笑。所以，我一向不敢和他一起从那门口过。其实，装出像替那妹子报仇一样，我撵小舅时，会偷偷地瞅那门口，那门口也偷偷瞅着我：
那弯妹子真的蛮好看！
也许是因为我是从湖北来，身上带着湖北风俗。那时，只要有人说，给我找个婆娘。我就会拼命地追打那人。梅山高低不平地面上，有个普遍现象：每个大男人，都像不正经媒婆。女娃一出生，就会面临着胡乱婚配玩笑；而出嫁以后，除了自个男人之外，她听到的，都是严肃正经话语。这和湖北平原正好相反，
二舅停下来说，你莫撵了，我接着拿二郎神。于是，我很快转变。看来，那时，我偷偷喜欢小妹子，是假的。
在水泥地上，陀螺尖上钢珠子，旋得没影了。二舅这才想起，外婆要他挖红薯的事。红薯地帖山上。一两分红土地，原本是绿色的，小舅已刨了两三天，变得一片溃烂。他用镐使劲地胡乱地扎，根本就没把脚下当庄稼地，根本就不像干活，那夸张动作和力气，分明是在玩剧烈游戏。那土，翻出红舌头、黄舌头，像在笑，跳着，蹦着，碎了；那苕，咧着白牙齿、灰牙齿，也像在笑，蹦着，跳着，也碎了。如其说小舅翻地，不如说地翻小舅。小溪边，山雀还没喝好水，小舅五脏六腑好似被挪了位，胡说也上气不接下气，像刚从地狱逃来：地下有苕、骨头，和囚禁恶魔的牢狱。他还说，山上那些洞子，是土行孙出没证据。我跑过去，里面爬出一个黑漆漆人。我怪小舅骗，说，书上说地下有煤。
当年，我已认得一些字。我很快发现，小舅的神奇故事，是从那他木床边旧柜子里偷来的。那几本《封神榜》、《西游记》经过我像要发现魔力秘诀的折腾，变得更破烂。于是，小舅又用毛笔在上面画。我说，我也能和你一样。只是，小舅鬼画符大黑字，是照着外公所抄经书在学。那时，民间宗教信仰刚开禁，重操旧业的外公，准备把祖传技能遗传给小舅。他开始接受一种诡秘教育。
而在黑夜里尿床怕鬼，在白天缠人讲鬼神，我接受了教科书上的内容。无论是在武汉西郊，还是梅山，学校仿佛面具，代表着一个自称救星政党的教育。不可否认，随着进入少年，我成了一个自以为现代化的无神论者，企图也当理想社会接班人。每次与小舅在一起，我几乎成了他精神世界敌人。那时，他已经是个技能娴熟的民间神职人员。我常质问他，太上老君跟你说过话？菩萨是什么意思？怎成了道教的神？道士应该住在山上观里？
也许是对各自相信世界，都缺乏让自个信服事实，我俩开始相信了各自肉体需要。做完香火回来，小舅常躲在他房里，就像躲进他肉体里。我奇怪他睡性怎那么好，无论我怎么敲，那门像一面线装书页扉，总是紧闭。等他和外公出门，我搜，终于，在线装书覆盖下面发现了貌似武侠的现代书，里头，武斗后就肉搏。那时，小舅已有媒人给的婆娘；只是，还想着他初中女同学。根据他对我所说，大致可以知道：一直以来，小舅还隔着几条河想她。她在一座山下小学教书；除此之外，身份还是千里之外当兵的偶尔肉体上婆娘。她的婚姻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舅常去看，为她吹笛，为她伤心。 而回来后，还为她对他婆娘，发脾气；也为他的不死心，拉二胡。完了，又偷偷为他自以为闲置肉身，在色情书里，肆意用兽心偷情。当然，在类似书上情节刺激下，几乎忽略了爱情，我也紧跟小舅后面，娶了个让自个别扭女子。我认为，婚姻，是许多对男女能原始地睡的遮羞布。
只是，与小舅不同，我不要婆娘了，或婆娘不要我了。我只要我，我只被我要。
我又跑到梅山。夜里，我又钻进小舅房里，偷出那些可以偷女的书。白天，我又正经想，突然想起了当年好看的弯妹子。只是，我再也不害羞。小舅告诉我，她早已在湘潭当了三个仔的妈，还是被人贩子拐去的。而住了好几天，听不到那古怪山歌。站在那土井处，往上望，土坯屋已塌。问后，得知：那疯外婆已病死，屋子也遭了雷劈。大家都说，是因为从不敬菩萨。我反驳，她不是每天在歌唱天上么？小舅说，那是娱乐，疯子的娱乐，是大不敬。看来，梅山人对神认识蛮深刻，比我那时对社会认识还深刻：过去教科书上，都是立了牌坊婊子的慌话。不过，回想自称救星政党的教育，也并非一无是处；它起码让我自少年起，在夜里，不怕鬼，不尿床。但是，现在，在白天，我看到了更多鬼，看到了不要黑暗做掩饰、或用所谓光明做道具的胡作非为。还有，那笛洞子，不再是吹出，而是破出烂出，还蒙上了蜘蛛网。二胡弦也断了许多年，换上了蜘蛛弦。那初中女同学，小舅也再没提起。我也丧失问的兴趣。因为，已许多年了，我额头下，那两个窟窿，也像破出烂出，一直以尿尿的调子，玩世不恭看世道。
于是，我想换一种看法，企图信仰道教。但看到小舅作为老子的使者，信念都似乎不那么定，不那么纯。 独立做香火后，除了看经书之外黄书，也不像外公那样抄经、画符、写奏请；这些庄重手工活，都交给了印刷机、复印机。外公说，这样不好，你没用时间，就像没用心思，菩萨会不满。你还收了徒弟仔，这样教，也是不好。小舅回了句“死脑筋”，就让他那太子摩托，快活得仿佛疯狼狗，摇着条黑烟尾巴，像是把那条石板路点着了。
打完麻将回来，小舅说，今天，他碰到了一个新牌友，输钱大方，几千块进了他口袋，那鬼仔眼睛，像菩萨，眨都不眨一下。接着，小舅像索要香火的神，坐在摩托上，猛拔了几口精品白沙烟，说：
“前几年，我给他家敬过菩萨，给的香火钱，少得只能称几斤纸钱，他额头还冒汗。”
还说：他今天输给我的，只当是补给我香火钱，是菩萨的意思；没有我当年几拜，他就不会有今天。原来他在广东发了财。
然后，小舅还打听我在广东潮汕时景象：
他的许多同行去过，在那，为富人做一个道场，可以得辆小汽车；替当官的扒在他爹尸体上哭殇一场，也能赚部电脑。所以，我对自称救星政党，越来越不满；对自甘堕落的自己，越来越不满；也对小舅从事的神秘活动，越来越不理解。
于是，我胸里边，像装了个夜壶，憋着一壶尿。
不过，这样也好，在政治腐朽宗教物质的人间，他作为我世俗小舅，更真实；我作为他假装愤世嫉俗外甥，也不会假。
2012，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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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浙江省金华市武义县 2012-11-13 15:17: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