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节气前两天,和朋友驱车到神农架旅游一回。前往各个景点的路途中,山重水复,映入眼帘的都是静美的红。鹅黄、淡红、大红、猩红,点染在层林之中,相互绚烂,让人油然沉醉在诗情画意里。相机咔咔叫个不停,恨不能把神农秋色,一古脑儿复制到身边来。 其实,同为秦巴余脉,家乡栗溪也有红叶,同样让人沉醉。只不海拔低,比神农架迟上三五天。 于深秋某日,乘车自207国道南桥集镇西进,经罗集小街入山,百十里山路,山随路转。但见两旁山峦上,或一簇簇红叶,燃烧在青松翠柏的浓绿里;或一排排意杨,连绵成金黄的云朵,掩映白墙红瓦的农舍;山脚高高的橡树林,枝叶相拥,划出淡黄的弧线。八里香龙沟,红叶低垂到山崖边上,仿佛春日的红杜鹃,伸手可摘。姚河至栗溪三十里山路,红叶更为亲近,乌臼树立在路边,一树摇红,好似秋天的一个乘客,欲与你同行…… 身为山民,欲说红叶好困惑。俗话道,风景总在别处。这大抵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之理。几年前在桂林漓江漂流,停舟笑问打渔人:你可知你们做了画里的神仙?渔人却道天凉好个秋:漓江桂花鱼,越发难打了!想想也是,日日行走在山野里,为耕耘为收获劳碌,几有闲情逸致来赏司空见惯的红叶呢?除非心境静好时,一树红叶方能撩拔你的情思。 网上铺天盖地的秋景扑面夺眼,邻里乡镇也把红叶炒得燃情似火。于是刻意留心身边的红叶,却是旧时相识。栗溪红叶,无外乎以下几种。 乌臼,土名木子树。这是最近人群的一种树,通常生长在路旁村口,是一个村子的标志。疑心它应该叫“木梓树”,在古诗古意里,“桑梓”常被代指故乡,而桑树,也同杨柳一般,近人气,谙农事,且能为农民创造价值的。木子树材质细密结实,农人们喜欢用它做砧板,剁肉剁鱼,经久不起毛,不破损;孩子们则用它做坨螺,黄昏时分,一鞭子一鞭子抽得它满地找牙。木子树的果实,是少女的毛眼眼,乌黑的壳,包着亮晶晶的白;叶子落尽后,就被农人们采收,可炼木油,做蜡烛和肥皂。乌臼的红叶,是不经意的。清早起来,东边一轮红日映照,远处屋舍边一棵乌臼着了火,没谁会在意。 盐肤子,又名百虫仓、百药煎,土名五倍子,属漆树科。这种树朴实普通,远离农舍,最爱山野。干叶均有浆,猪能食。枝繁叶茂,初夏时,农人们上山打猪菜,一棵树便能装满一背篓。盐肤子的果实叫“五倍子”,是一种囊状物,其中装着各种细小蚊蝇,称为“虫瘿”,是一味中药。秋季采摘,是农人秋收物之一。五倍子的叶,又长又大,慢慢由叶边红到叶心,参差不齐,显示出别样的妖娆。 黄栌,栗溪一带叫它栌木树。非常普遍,最宜长在青石或钙石的山上,与灌丛为伍。叶圆形,柄细长,仿佛一棵棒棒糖形状。树质有特点,表皮苍黑,木质层白色,树心为黄色,可做黄色染料。栗溪大泉村驻扎过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南独立旅第十五团,草黄色军服,就是用当地栌木的作的染料,历经多年不褪色。栌木叶红得最为持久,仲秋开始,直至小雪。由金黄而深红,由深红而铁红,直至凋落。栌木喜群居,讲气势,红得霸道,一红一大片,一红数座山。其名气亦大,知名的北京“香山红叶”就是它。 橡子树,栗溪一带又叫它花栎树,非常普遍。结橡子,如小碗里塞着个青皮果,熟时剥落。橡子能食,小时候,常常把它捡来,脱去外壳,使磨子磨成浆。沥水,便成橡粉。清芬味长。孩子们则把橡子摘来,在上面钻个小孔,插上一节短棍,用手一捻,便在桌上不停旋转,人称“小坨螺”。橡子叶的红是土红,红时特别汹涌。仿佛都约好了似的,突然间冒出来,红得措手不及。然后,悄然凋落。 有一种红叶树,低微、零星、腼腆,不事张杨。不仅红叶,连果实也是红的。栗溪人叫它“篦子树”,学名“栓翅卫矛”,又叫“鬼箭羽”。它的枝上长有翅膀一样的棱,像篦子一样细密。这种树入秋就红叶,小心翼翼躲在树丛里,羞于见人。不留意自无人待见,但一经发现,那一簇红,特惹人怜。有爱好树桩盆景的人,试图把它做成一盆秋红,但它一离山野便阒然死去。 油荆条,可能是栗溪人的特称,在网上,我一直没搜出它的学名。可能它太普通,人们在砍烧柴的时候才想到它。它的果实,四十岁往上走的山里男人都有记忆——初夏时,孩子们大把大把地摘了它,做用竹节做成的“汽枪”的“子弹”。油荆条的叶子,是一种亮眼的红。依树龄的大小,它可以红出不同的成色来。小树的红叶娇预柔嫩,细看经络分明;老树的叶粗砺阔大,沉重深红,历尽沧桑。 稠李子、槭木、桐树、枫树等,在栗溪并不普遍,不归入栗溪红叶之列。 柿子、火棘果的红,圆实丰润,虽然它无意间与红叶争得一分秋色,但毕竟属红果之列,不在本篇叙述中。 栗溪红叶,当在深秋时节最浓。深秋是农历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霜降至立冬那半个月。这个节气里,早晨轻霜若月,似有若无。此时栗溪的红叶,刚好红到极致。好比一个花容月貌骨肉匀称的女子,添一分,减一分,都不是大山秋色。在栗溪镇子里,沿街的石榴树叶子金黄,一阵微风,便满地“黄花”堆积。站在某间楼上往四周看,远山静净,天空澄澈。山中红叶,燃烧在墨绿的松柏里,星星点点,如烟似雾,多姿多彩,胜似春光。集镇周遭的红叶,多以木子树、油荆条、橡树为主,盐肤子次之。 秋天红叶,是红叶树特有的“生理”现象。科学的解释是,秋天的由暖转寒,造成些树叶叶绿素、叶绿体分解回收,叶子里大量花青素、叶黄素、类胡萝卜素、胡萝卜素呈现出来,于是表现出火红的颜色。过细观察,你还会现一些奇特的现象,就是这些红叶树,它们在春天开出的花都非常朴实。比如乌臼的花,细小,淡绿,隐匿在叶子里,很少引得人们注意。与合欢树相比,换不来一声赞叹。如此一对比,便觉得红叶并不是它们的叶,应该是它们的花,另外一种形式的花;是对春天的弥补,是对生命的完善,是它们生命里最美丽的一次绽放。谁说不是呢? 赏栗溪红叶,最好去处是集镇东北方向大栗片区的仙人岩。仙人岩一带多青石,山上遍生杂树,以栌木树居多。深秋时节,栌叶流丹,漫山红遍,层林尽染。如果说在栗溪其他地方所见红叶是星星之火,那么到仙人岩所见则是燎原之火,——不,应该是漫天的火烧云,从山腰猎猎燃烧到山头。站在半山腰,你会被红叶所温暖,被诗意所包裹,忘却深秋的寒意,倍感自然之神奇造化,生命之沉静美好。 栗溪红叶,与他乡红叶并无多大区别,反过来说,一些名胜景区的红叶,也并不与栗溪有殊异。观花赏叶,玩得是一种心境,一种志趣。心旷意达,则天下无处不可行。到栗溪赏红叶,合一辆小车,三五朋友,至栗溪集镇,弃车,轻装,往东北仙人岩步行。峰回路转,总有野菊相伴,山鸟和鸣,偶有野兔上路,锦鸡飞腾。一路红叶相伴,渐入佳境,至仙人岩,如入秋季深处,悠然而生“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之意境。放浪形骸之间,流连忘返,绝感不虚此行。 2011.11.8栗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