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狗肉 邹剑川 狗肉上不了正席,这是民间俗语。正式宴席上少有狗肉。 鄂州有几家专营狗肉的馆子,大多数只做半年生意,夏天里,少有人吃狗肉,冬天里吃狗肉的多。一到天寒雨雪,狗肉店前,人头攒动,火爆异常。 本地吃狗肉,传统做法为火锅、干锅。火锅做法,不过是小锅仔,煮到半熟的狗肉放入,辅以蒜苗、胡萝卜等物。干锅类同,不过少汤水而已。在长岭镇一家小店吃过狗肉火锅,为新鲜土狗,味道鲜美。 我较爱的是花江狗肉,此为贵州名产。我大学一同学,每言及此物,都口水直流,令我向往。这些年,湖北花江狗肉店不少,鄂州也有两三家。花江狗肉取带皮有肥肉之狗肉,制成薄片,火锅为清汤,配料有鱼腥草等中药材,也有姜、蒜、豆芽等物。食之过半,可以下些猪血、豆腐、千张、香菜、白菜、菠菜等配菜。还可喝上一杯店家特制的“十全大补酒”。食之御寒、健肾、温补、利尿,有一定药效。但此品不可熬煮过长,长则寡淡无味,而狗肉过烂,亦去鲜味。 我祖父曾因食狗肉而影响终身前途和命运。国共两党拉锯鄂西北时期,祖父率部下,打下一地主庄园,杀狗做火锅食之,食至正酣时,被国民党军包围,全军覆没,祖父亦被俘。建国后,历次运动皆因此事被降级,若不是那一锅狗肉,祖父最低当混个厅级以上干部。 只是,若不是那一锅狗肉,也不大可能有我。祖父若是高级干部,父亲当是高干子弟,也不大可能无钱读书,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为了生计,18岁就去去小煤矿当“煤黑子”挖煤。亦不大可能和母亲,这个地主富农、国民党军官子女,有诸多海外关系的师姐结婚。世界上也不大可能有邹剑川其人,也更不可能有邹剑川之女邹易之存在。 因此,每次吃狗肉,我都带着感恩的心情。缅怀祖父在革命战争年代,苦中作乐的情趣。当祖父把筷子伸向狗肉时,耳边响起来国民党反动派的密集的枪声时,那一刻就注定了邹剑川这样一个爱好狗肉的同志,将诞生于世上。 祖父是不吃狗肉的,也许狗肉对他刺激太大。上世纪90年代,中共随州市委专题研究祖父问题,以红头文件为他平反,恢复祖父党籍。几年后,祖父雪夜归家,哮喘发作,无怨无悔而死。 至死,我送他的本地黄酒,尚未饮用,被他一直珍藏,他说,要是有锅狗肉就好了。 是的,喝酒吃狗肉,更多地是我怀念祖父的方式,从某种意义上,更是我感慨,世间很多复杂奇妙的事情。没有天来哪有地,没有地来哪有你,而没有你来哪里有我。关于吃狗肉这个秘密,我一般只告诉和我关系亲密我真正喜欢的女子。 距离祖父被俘已经近70年了,距离他去世也近20年,祖母死于去年,依照意愿,不和祖父合葬。因为祖父生前,没有为家人、亲属办过一分钱的私事。甚至在他被降数级,担任公社主要负责人时,也没用权力,把家中的儿子们,送到部队去当兵。除了我父亲,18岁,冒着随时可能送命的危险,去小煤矿挖煤,最后被一家电厂看中,招录为工人以外,祖父的儿女全部在乡村务农。 大家商议,还是要把祖父、祖母埋在一起。在乡人的心中,祖父是一个德高望重,和神一样的人。在晚辈心中,祖父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一位优秀的干部。虽然,在妻子眼里,他不是一个好丈夫。 一锅狗肉,无损于祖父的英名,官方已经恢复了他全部名誉,他去世的时候,仍然是一名共产党员。只是乡人畏之若虎,无人敢为其抬棺。 我吃狗肉的时候,常想,一个人的威望和威信,并不取决于官职、权力,而是在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狗肉虽然上不了正席,但并不意味着,它不鲜美,群众不喜欢它。而祖父虽然没担任高级干部,并不影响乡人对他的尊重,后辈们对他的敬仰。 (1403字) 2012年11月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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