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人

山人

文  陈如

       若有人在山之中，那人，便是我。那山，就是岩山。

       家住石板岩，石板岩依山而兴，在岩山之阳。这岩山，突兀而出，盘卧在蕲阳大地上。

       人生如一粒种子，或就地摇落，或飘撒他乡。我也是偶然到来，有时是无法走出，有时是情愿留下，从此在此生长、生根、生活一生。于是，年少时雨后登山捡蘑菇，长大后雪地里赶野兔，三十年的光阴，大雁从头顶飞去飞来，从不曾离开。

       我是被山中的绿染过的。

       满山的葱茏，不是画家有意谋篇布局，勾勾点点。像是顽童踢翻了墨瓶，倾泻而下。山中有了清凉的风涛、氤氲的雾幔，有了鸟语人声、变幻的色彩。

       月色弥漫，月光如水。是空寂开出的万物吗？此时，万物融进了空寂。南岳寺中的风铃隐隐作响，还有杨树塘边的柳笛，悠悠飘荡。在这不惊不忧的夏夜，看到的人、听见的人，会有几个？

       山下溪水潺潺，萤火闪烁，小虫踩着流水的拍子，舞动竹叶。我依然前行，斑驳的星光、树影落在我的发上身上、身前身后，如若清晨而来。忽地一声啼鸣，抬头寻望，一滴露水，滑落脸上。好似绿色而晴朗的一天，就这么开启。

       而秋雨空山，薄雾绵绵，看不见山形，觉得出山色。人在其中，似漂似浮，却又忘记了沉浮。放步而去，你只是漂流，只管漂流。物我两忘，尽可漂浮在无垠之中。一口长舒，沉入安宁。偶尔有些忙碌之人，偷着闲，漫步林间，数起与树一同长大的岁月。

       我是被山间的花浸过的。

       迎春花开后，梧桐花便如下课后涌出的孩童，一股脑儿挂满枝头。那喧闹的阵势，无人不知春的气息。在它被绿芽挤落的时候，一串串雪白的槐树花，就被满枝的绿叶牵出，悄悄开放。然后六月的榴红，粗砺的树干，拧着劲也要发出生命的烂漫，红艳艳的小喇叭，吐着一簇簇粉色的心蕊，吹奏着走了出来，不慌不忙，不骄不躁。

       这是大自然发出的请柬，我要欣然接受。

       那热烈的夏不要说了，即使在没有花开的间隙里，一股松脂的清香，也会丝丝弥漫，沁入心房。我轻声自问：在日复一日中，我是如此清新地度过今天的吗？既不浑浑浊浊，也不浑浑噩噩。

       那浓烈的秋也不说了，即使在花叶落去的季节，一种腐叶与泥土的气息，又在融融传来，让人感知。它在告诉来人，那新一轮的生命，正在默默孕育，不可阻挡。

       花枝下，我想问匆忙者：即使不能驻足，是否可以放慢？错过的每一季，都只能回忆，难以回现。夜色深沉，蜿蜒的路上，我听见花开的声音，还嗅到开花的颜色。我想长啸，但此时我不能放歌，打扰了花的安逸。

       清冽的空气中，有丝丝幽香。我知道，一剪寒梅，正傲立山岗。只有春暖花放吗？对于生命，也可把严寒开成春光。飘雪阻断了行人的脚步，而我正清净心灵，踏雪寻梅。

       一年四季，花凋花开。同是醉中人，若问：花香？酒香？所答不同。这里，没有杯盏交错，难为你抢座欢笑。这里，没有华灯闪烁，迫使你欢呼鼓掌。你只管前来，踏歌而来。更不要说身边再有恋人，或是同志。

       徜徉山间，我是与花一起开放的，尽管它久久吐芳，我渐渐枯萎。

       山，便是进山的起点。山，就是出山的归宿。进出之间，已不再留意山外的青山。于是，我就有了自己的四季，散发着换季的芳香。

       若有人在山之中，那人，是你，是我。那山，就是我们的心中之山。

2013-2-26于漕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