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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男神”幺舅的后现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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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安徽省铜陵市

发表于 安徽省铜陵市 2014-8-27 15: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唐科智 于 2014-8-27 15:24 编辑

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

“男神”幺舅的后现代生活


当舅舅、舅妈赶到县医院手术室的时候,医生们都说已经没得法子了。幺舅就躺在病床上,狠狠瞪着眼睛,好像整个眼珠子都要蹦出来,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浑身都在剧烈抽动。他死死捏住小儿子诚诚的手,才5岁的孩子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使劲挣脱,却挣脱不掉。诚诚开始大哭:“大大,是大坏蛋,我好疼咧!”舅舅贴着幺舅的耳朵,大声地说:“幺弟咧,你放心,诚诚我们会照顾好的!”幺舅这才慢慢松开手掌,豆大的汗珠,混着眼眶里的眼泪水,一起滚落下来。


1998年的寒假,我回家过年。给舅舅、舅妈拜年的时候,舅妈抽泣着告诉我:“你红生幺舅走哒,年还没过咧,他才45岁咧,走早哒……”红生幺舅,是舅妈的幺弟,我们都顺着表兄弟们喊他幺舅,红生是他的大名。每当我回忆起幺舅,脑海就会浮现出幺舅那胖胖的身子和笑眯眯的脸。我保存着一张幺舅20多岁的照片,黑白的,细长的波纹边相纸,上面印着高大魁梧、浓眉大眼、器宇轩昂的形象。梳着乌黑油亮大背头的幺舅,一手抓着垂柳,一手插进白色风衣口袋,衣角飞扬,活脱脱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标准“男神”。


幺舅从小玩性大,学堂根本关不住他,逃学是经常的事。老师到他家去告诉他爷妈(父母),爷妈到处找他,他不是在钓青蛙,就是在唤乌龟,或是在捉螃蟹,一顿暴揍总是难免的,不过揍过该玩还是玩。十几岁的幺舅,正赶上文革天下大乱,公社中学成天批判“师道尊严”,“臭老九”哪敢管“革命小将”?他更是乐得快活。不知哪天他弄来个红卫兵的箍箍,套在膀子上,到处跟别人说要到北京搞串联。爷妈果真第二天就找不到他人了。好几个月后,他突然回到村里,逢人便说:“大串联,坐车吃饭睡瞌睡都不要钱。我在汉口扒上火车,到哒天安门,毛家大爹都见到哒,他下巴磕子的痦子确实好大咧。”


到了结婚的年岁,幺舅还是没个正形,成天不着家。幺舅屋里头穷是出了名的,上面就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为减轻负担,自愿倒插门做女婿。屋里头就指望他养老送终,承继香火。村里人讲起幺舅的婚事,都对他的“风流韵事”津津乐道,尤其是他结过三次婚,弄过三个堂客,“三妻四妾”让村里男人羡慕不已。但村里婆娘们讲起他,都是从鼻孔里出气——“嗤”一声,“他啊?也就是个打皮袢(养情人)的苕(蠢货)!”


二十大几的后生伢们,不好好在家挣工分,成天游丝五荡(四处游荡),幺舅在村里人眼里就落下了不好的名声。在封闭落后的农村,人的名声可是非常重要的。爷妈四处托媒人,却没有哪家姑娘伢愿意。爷妈急得猫抓,他却无事人一般。喜鹊枝头叫,好事要来到,媒婆亲自上门保媒拉纤来了。正所谓:差人的腿,媒人的嘴。生辰八字,都说合得不得了。婆娘长相,就比杨贵妃差一点。爷妈高兴得合不拢嘴,恨不得当天媳妇姑(儿媳妇)就过门。老黄历翻开,良辰吉日挑好,乡下的红案师傅请好,酒席摆好,老彭家热热闹闹地替幺儿子讨媳妇。


可惜做新郎倌没几天,幺舅就发现幺妈有点不对劲。她整天好像除了呷饭,就是困瞌睡,也不梳头,也不洗脸。对着人,不说一句话,就是傻笑。新媳妇过门第四天的清早,一觉醒来的幺舅,发现床上的幺妈不见了。村里人知道后都帮忙四处寻找。放牛的我的堂叔,听说幺妈不见了,就跑回来说:“刚才牵牛吃草的时候,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婆娘,我还以为是哪个春秀(女疯子)咧。”幺舅的姆妈上山去把幺妈拉了回来,洗黑掉两盆子热水,才把幺妈乌黢麻黑的脸擦干净,显出白嫩的皮肤来。幺舅看到自己的新媳妇搞成这个样子,一直蹲在院子里,一句话不讲,只是一根接一根猛抽烟。最后,把烟屁股一丢,使劲一跺脚,出了家门。


不大会工夫,有人急急忙忙跑过来报信:“彭家大爹,你家红生崽跟刘婆吵起来哒,你们快过去看一哈!”爷妈丢下手里的活,马上赶了过去。“你一大把年纪哒,啊,不修下世啊?缺德咧,我爷妈借哒多少聘金啊?给你的人事也不少吧?你缺大德咧,给老子介绍个槐货(差货,不好的东西),你白活哒恁大岁数?你瞎了狗眼哒?”幺舅涨红着脸,气急败坏地对着紧闭的媒婆家的门大声叫骂,四周围满了人。爷妈死命扯住幺舅:“莫骂哒,莫骂哒,快回去,快回去唦!”幺舅使劲一挣,爷妈一个趔趄,差点摔跟头。“别个欺负我就算哒,你们家里人也寒碜我,她头脑不清白,你们莫是真不晓得?我晓得屋里头穷,你们给我讨媳妇的钱也是借的,我就是穷,打一辈子光棍,都没得关系。你们真是苕咧,哥哥的崽不也是老彭家的香火?逼老子跟不清白的结耸(什么)个婚咧?……”在我记忆中,幺舅是一个异常温情恭顺的人,从没有跟哪个红过脸、拌过嘴,我第一次远远地看着他大声地骂人,骂媒婆,骂爷妈,不晓得为么子幺舅一下变成那副凶狠的样子,心里害怕得不得了。


幺舅好几天都没有归家,等到一天傍晚,我看见他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爷妈想去搀他,却不敢近他身。他“啊”一声,肚子翻江倒海,全吐了出来,瘫倒在地上,像刚拉过犁的老牛一般,喘着粗气。爷妈一起把他扶起,抬到了床板上。幺舅那粗重的鼾声,一连响了两天两夜。等幺舅醒过来的时候。舅妈问他这几天野到哪去了?他不肯回答,只是幽幽说着:“想不到她家比我们还穷,还有个苕弟弟,她回去不就是个死吗?”舅妈告诉我,幺舅跟她说话的时候,他原先那神采飞扬的眼神不见了。


幺妈头脑虽不清白,但干活却是把好手,永远不晓得累和歇息。日子也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老彭家好像也没能续上香火。幺舅一年到头都很少着家,除了过年时候,我才能见到期望已久的他。他口才好,会白呼,讲的笑话往往会让我们一帮小孩肚子都笑痛,他还带回许多远方的令我们惊奇的消息。他跟舅舅说:“邓家大爹搞改革开放,搞经济特区,在南方贩服装,到内地来卖,赚钱不是一点点。”他特地带回许多女式衣服,花花绿绿的。他送给了他姐姐、我舅妈好几件上衣,鼓动舅妈同意舅舅跟他一起到南方做生意。其余的衣服,他都摊在家门口,任人挑选。村里婆娘们哪能受得了这些个诱惑,一下子全都被抢个精光。他还带回好几盘带子,偷偷地放给村里男的看,每人收一盒红壳子“芙蓉”烟,或是两斤半白面。听说全是洋婆娘,白白嫩嫩的,都没穿衣服。别人都看得一楞一楞的,幺舅却说没得么子稀奇的,人家外国佬就不兴穿衣服,搞得男的都恨不得立马飞过去。


又过了几年,听说幺舅成了万元户,在县城里买了房,开了歌舞厅,还弄到了两个“农转非”指标。那时候,“农转非”紧俏得很,没得么子本事的人,哪里能搞得到?他带幺妈到上海瞧了病,医生都说头脑不清白不好治。他又把幺妈送到疗养院,交足了好几年的费用。他还把村里的土坯老屋扒掉,盖起三间大瓦房。从此,幺舅好多年都没回村里了,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认不出他了。


时间缓缓而过,幺舅跟别个生了个女崽的消息传到了村里,成了爆炸新闻。他爷气冲冲赶到县里,指着幺舅的鼻子骂:“你晓得不晓得?彭家的先人都被你羞光哒!”幺舅面无表情地说:“爷咧,没得办法咧,她爱我我爱她,打断骨头连着筋,况且她也下了崽哒,我总不能害人家啦?”总说“不能害人家”的幺舅,却彻底被别人害了。有一天,一张纸条留给他,上面写着:“我走哒,你莫找我,你好生把伢管好,我会念你一辈子好的。”女崽丢给了幺舅。母亲私下里跟父亲嚼过舌头:“那女崽么样一点都不像红生咧?”


不好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从县城里传来,幺舅的歌舞厅被人砸了,他找人算账。他只是砸了人家窗玻璃,推搡人几下,正值“严打”,就被认定为“寻衅滋事,聚众殴斗”,在他32岁的时候,遭遇了牢狱之灾。五年的监牢生活,彻底摧毁了幺舅的英武之气和健康的身子,高血压、糖尿病、风湿病、哮喘病都缠上了他,“男神”一去不复返了。


出狱后的幺舅,重又回到了村里。脑筋不清白的幺妈,还是老样子,没事的时候就拎着凳子,坐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傻笑。1991年的夏天,她再一次失踪,这一次,再也没能回来,只在池塘边泥巴坑里找到一只脏兮兮的粉红拖鞋。


经舅妈撮合,1992年,村里一个死了丈夫的婆娘,成了我的新幺妈,第二年添个男丁,眉目清秀,像极了年青的幺舅。幺舅的高血压并发症越来越严重了,每天出去,口袋都要装着降压药丸,头昏马上就得含一粒。他不能干活,走路都喘,每天就在麻将桌边和茶馆里打发时间,儿子诚诚只能托付给舅妈照顾。新幺妈朴实勤劳,独自一人到广州一家服装厂打工,每月按时寄回生活费。幺舅不止一次地对舅舅表达了满腹的愧疚:“原先是我养活堂客,呷香的喝辣的,现在反倒过来哒,要堂客养自己,真是作孽咧!”


1998年的冬天,出奇得冷。幺舅要去渔场买点新鲜鱼,等新幺妈过年从广州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团年的时候呷。他这一去,就再也没能起来。等到别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瘫倒在草窠里,人事不省。


村里有人看见,幺舅死的第二年,他的第二个堂客,那个不辞而别的婆娘,天擦黑的时候,曾经偷偷在他坟头上嘤嘤地哭。还听舅妈讲,如果幺舅那天带了药,他也不会走得那么早,而实际上是,他为了省钱,为了儿子吸收更多的营养,为了堂客做活不那么辛苦,早早就把降压药给停掉了,也把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死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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