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四十年(1978-2018) 茗上行舟 目 录 序言 1978年,山村在哀乐声中度过 1979年,老光棍终于迎来春天 1980年,山村出现外乡人身影 1981年,山村田野种田忙 1982年,西太公收徒授艺 1983年,狗血桃声名远播 1984年,电视时代的到来 1984年,因失恋如法跳水 1985年,农民企业家省府受奖 1985年,计划生育力度在加大 1986年,闹洞房、很黄很暴力 1987年,桃树林改种柑桔 1988年,朱奶镶牙、文华爷戴表 1989年,不生男孩不罢休 1990年,西太公结扎添孕、安明叔怒斥大夫 1991年,鞭炮产业出户进厂 1992年,柏武出走股份公司 1994年,琪春娃只身闯深圳 1995年,富爷与酒的不解之缘 1996年,将儿当牛的安明叔 1998年,鞭炮产业实现升级 2000年,鞭炮全盛时代的来临 2002年,最后一个儒生走了 2002年,父亲一辈子的遗憾 2005年,老村长三爷的担忧 2007年,全国性禁鞭的冲击 2009年,山村最后一个光棍 2010年,生错时代的六爷 2012年,成功逆袭的兄弟 2014年,山村的高光时刻 2015年,赌风蔓延小山村 2016年,修建二级旅游公路 2017年,鞭炮产业停产整顿 2018年,一代人的谢幕时刻 序 言 2018年,是中国改革开放第四十周年,四十年来,祖国各地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山村四十年,更是祖国四十年。作者出生的小山村是中国千万个村庄中的一个缩影。山村人从最初的压抑、痛苦和迷茫中,在自己的小天地,小心窥探着外部的世界;他们不甘于命运的安排,奋力探索着前行之路;他们把握住改革开放大时代的脉搏,开创出一条山村人的自强富裕之路。 四十年来家与国,八千里地风和云。他们都是改革开放四十年的见证者、建设者、参与者。谨以此书献给四十年来,奋斗过、自强过、努力过的山村人。 本书编撰过程中,得到族兄汪向林、族弟汪剑君、汪向湖,以及以汪前发为首的村理事会的大力支持,积极提供素材、搜集资料,使得编撰工作进展非常顺利,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即从构思到基本完成编写。 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山村四十年(1978-2018) 茗上行舟 幕阜山余脉中的一支,从灵乡镇宫台山、刘岱山、梅红山起,一路向北蜿蜒延伸,经大小茗山、八王山、九王山、至沼山止,仿佛是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将大冶和鄂州两地分开,东面是大冶,西面是鄂州。 在群山中段有一座海拔四百米左右的山头,卫星地图上标注为山尖垴,本地人都叫山包垴或者大众山。山形挺拔宽厚,一众余脉顺着主峰两侧延伸而去,形成合抱之势。整个山形从正面看,仿佛是一张巨大的太师椅,上手端是60年代修建的水库大坝,下手端是隆起的小山丘与其他村庄形成的天然分隔,对面是一座不到百米高、有着红褐色石头和土壤的小山丘,构成前依后靠、左拥右抱之势。 在大山宽厚的怀抱中,有一座5、60户人家,300余人口的小山村;连绵的大小山脉,东环西绕的水库干渠,村庄依山傍水,风景十分美丽,这就是我的故乡。 细数起来,跳出农门、离开故乡整整有30年了;30年来,故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从未在我的记忆中淡去,甚至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而越发的明晰起来。遂借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纪念大潮,起意将山村人的故事整理成文,以飨故乡的父老乡亲们。 1978年,山村在哀乐声中度过。 村里接连去世了十三位村民,有六七十岁的老人,也有三四十岁的青壮年;我们那里流传一个说法,说正月里办丧事不吉利,男带一、女带七,正月里有男性去世,还要带走一个,女性去世,要带走七个。 我生性敏感,见不得办丧事这样的场面,听不得唢呐的呜咽、铜锣的震颤和那些哀乐的低回,听到总会流眼泪;我不像那些喜欢热闹的同伴们,总要往人多热闹处蹿,我总会呆在家里关门闭户,或者是躲得远远的,尽量不让自己看到这些场景、听到这些声音。 去世的村民中,最年轻的是汉林的父亲,38岁因病去世,留下一家孤儿寡母八口;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这都是人生中最悲惨的事。 还有贞祥叔,相隔一个礼拜,父母相继去世;招待客人时,因为实在拿不出钱购买肉食,就只好将家中唯一的一条狗杀了。俗话说,狗肉上不了正席,如果不是因为太穷,谁家会杀狗待客呢? 1978年,外面的世界早已是翻天覆地,但我的山村只是感受到压抑、悲伤,和日复一日无奈、单调日子的重复。 1979年,老光棍终于迎来春天。 30多岁的老光棍西太公终于成家了。西太公辈分大,名字中有个西字,所以我们都叫他西太公。西太公父母双亡,土改时因其祖业丰厚被评为地主;祖业没收后,分给他一间半破瓦房,所以一直打光棍,这成为一村人的心病。后来送去学铁匠手艺,经人撮合,迎娶一个腿脚有残疾的女子,我们叫她西太婆。 西太公终于成家,一扫几年来村里压抑、悲切的气氛,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到要利用这件喜事好好闹一闹,冲冲喜。 一帮年轻人将新郎新娘夹在床上,将两大筐瘪谷屑伴着唱词一把一把撒到新郎新娘身上。领头人唱道:“一撒新郎身体棒啊”!一群人接唱“三百回合不下炕啊!撒!” “二撒新娘真是美啊!”“赛过上汪水库的水啊!撒!” “三撒夫妻恩爱如蜜糖啊!”“白头偕老幸福万年长啊!撒!” 两框瘪谷撒得满屋都是,粘在身上痒得很,估计这个新婚夜够他们忙活的了。撒帐这是山村的习俗,洞房越闹才越好。 这一年,不惑之年的三爷生了龙凤胎,男孩取名向春,女孩取名春蓉,都含一个春字。 三爷是大老粗,大字不识一个,却能够取出多年以后再看,与当时社会大势非常吻合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即便是在最为落后闭塞的乡村,也对改革开放这个春天的到来有所预感呢? 1980年,山村出现外乡人身影。 几个湖南浏阳人来到山村传授鞭炮工艺。浏阳师傅初来时,村民们对浏阳口音充满了兴趣,成为每日议论和研究最热的话题,我们吃饭叫恰饭,他们怎么叫呷饭?我们把妈妈叫伊,他们叫娭毑(哀姐),村民对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好奇,比较着双方的差异。 这些年来山村的外乡人多是安徽讨饭的、外乡江湖郎中,来这里定居的还是第一次。听说在乡政府驻地某村,某青年组建春蕾歌舞团,招收了几个外乡男女,每天描眉画脸、吹拉弹唱,傍晚时分一个个穿着短衣短裤跳到水塘里洗澡,当地妇女不堪其扰、集体投诉,终于被赶走了。 请湖南师傅教鞭炮工艺,是村里几名落榜高中生组织的,他们不甘于重复父辈的生活。高考落榜后,外出湖南浏阳考察学习,决心将浏阳鞭炮技术引进进来。 没想到当初的这一决定,竟改变了自己、改变了山村、乃至家乡茗山未来四十年的命运。 1981年,山村田野种田忙。 山村实施了联产承包责任制,也就是分田到户。山村山地多、水田少,平均每人分到水田六分、山地两亩,犁耙农具、晒谷场以及耕牛都进行了分配,无法分割清楚的,就几户共用。 一年中收成最早的一茬庄稼是油菜,四月份收割、脱粒、榨油。那一年的年成特别好,风调雨顺,油菜大丰收。榨油时,家家户户都收了100多斤油,多的有200多斤。原来吃油靠生产队分配,每户每月一斤油,每年也就10几斤,都用空酒瓶装。现在问题出来了,100多甚至200斤油,没有容器装,家家户户用脸盆、甚至洗脚盆装菜油。村民打趣说,分田到户好啊,家家都富得流油了。 分田到户之前,每年都有一个多月青黄不接的时期。农历四五月份,新粮还没有长出来,家中的米缸、面袋都已吃空了。小麦与油菜季节差不多,油菜收完接着收小麦,指望着能顶一阵子。 小麦出来后,每天吃面食,吃腻了就换着花样吃。机制面、手擀面、拓(tà)粑皮、南瓜坨、菜叶糊、糊面等等,一直要吃到六月份早稻收割、新粮出来,这时家中小麦也剩下不多了,人吃得满脸都是菜色。 现在南瓜坨、糊面是大冶的地方特色小吃,特别是糊面,把整根面条折成一寸多长的段下入锅中,连同瘦肉丁、豆腐丁、菜叶丁一起煮得糊糊的,非常好吃,也很养胃。 可现在的年轻人哪里知道,当初是因为家中没有存粮,面袋中也只剩下一些面条寸角,甚至还有老鼠屎,挑选出来后,面渣渣都下入锅中,再掺入一些豆腐丁、菜叶一锅煮,就煮成了糊面。生活艰苦时期的充饥之物,到现在竟成为了地方美食。 记得那一年,村民种田积极性特别高,粮食获得大丰收,先是油菜,后是小麦、早稻、大豆、晚稻都获得丰收,家家油满缸、粮满仓。 1982年,西太公收徒授艺。 田地包产到户后,农具需求量很大,西太公的铁匠铺生意十分红火,许多人托关系找他学徒,最多时带了10多个徒弟,一时间门庭若市,农活都是徒弟们抢着干。 西太公日子富裕起来,买了村里第一台大音量收音机,每天播放歌曲时把声音开到最大,我们顺便享受了不少。后来准备修房子,木料都备齐了。日子好起来后,纸牌嘎大二流行起来,西太公爱上了打牌,但牌艺不精,十赌十输,渐渐把积蓄输光了,后来用建房木料充当赌债,最终房子建不成了,再建就是90年代中期的事了。 西太公喜欢开玩笑,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到他嘴里说出来就充满了乐趣。他不愿干农活,每年农忙时节总会找借口偷懒,要么头上长包,要么脚上长疮,磨磨蹭蹭就是不想干。以前有徒弟帮着干,后来徒弟们纷纷出师,就指望不上了。 太婆看见人家忙得热火朝天,心里着急。他说莫慌,到时候弄点好吃的,大家闻着香味乖乖溜溜的过来了。没想到这话传到大家耳中,大家见气,都不来帮忙了。 1983年,狗血桃声名远播。 后山坡上是成片的狗血桃树,当然,那个年代还没有“狗血桃”这样的名称。梨花白后桃花红,每年早春,梨花最先盛开,接着是漫山遍野粉红色的桃花,远远望去,粉红一片,非常漂亮。 村里的桃树种于70年代初的生产队时期,估计有上千棵;现在正是桃树的壮年期,因此桃子个头很大、产量也很高;每年端午节前后,满山的桃子压弯了桃树,青红相间的果、翠绿色的叶、灰褐色的枝,煞是好看。 品质最好的桃子,果色青里透红,香脆硬挺,咬开时能听到脆响,桃肉呈胭脂红,咬一口满口红汁,桃核与桃肉可以轻易掰开而不粘连,这样的桃最好吃;熟透了的桃就差一点口味了,从外表上看,呈暗红色,果肉疲软,肉色暗红多汁,外表上甚至裂开了口。 桃子不能多吃,吃多了容易拉肚子,一天一般不超过五颗为好。桃子外面有一层软毛,粘在身上痒得很。 80年分田到户时,村里将桃林以及整个山林作为公产保留下来,统一进行经营和管理。现在看来,当初的这一决定无比正确,这为后期村集体经济发展,以及烟花鞭炮产业扩建打下了基础。 那个年代没有品牌意识,也没有农家乐和采摘园,不会进行品牌包装和产品宣传,要不然就没有后来的保安狗血桃和桃花节了。 桃子销售主要靠附近的村民自发前来批发采摘,拿到附近乡镇,甚至到黄石售卖。最高时,一年的产量上万斤,这是村集体经济中的大收入。 1984年,电视时代的到来。 柏林家买了村里第一台黑白电视机,这是山村千百年以来的稀奇事。那时港台电视连续剧非常火,上海滩、霍元甲、陈真、射雕英雄传一部接着一部放。每天傍晚时分,柏林家电视开播,一村老少早早去占位。尽管只是黑白电视,信号也不好,满屏雪花,但丝毫不减男女老少的兴致。后来电视机逐渐普及,不到几年家家户户都有了。 那年暑假播放射雕英雄传,每天晚上五集联播;那是农民一年最忙也最辛苦的季节,俗称“双抢”(抢种抢收)。一到傍晚六点,一路上都是往家飞奔的人。电视播放期间,村里人都在电视机前,万人空巷。最搞笑的是,那时候电力不足经常停电,村里几个大小伙子为了看电视剧,甚至买来几十对干电池捆绑在一起当电源用。 后来彩色电视机逐渐进入寻常百姓家,但在农村还是以黑白电视机当道。市场上出现了一种彩色贴膜,将膜贴在黑白电视机屏幕上,也算作是彩色电视了,只不过其色彩是固定位置,电视中的人物基本上都是花脸,衣服和景色一会儿是红色,一会儿又变成绿色。不过,在那个年代,这也算上是聊胜于无吧。 村里一些追求时尚的年轻人买回三洋,也就是双卡录音机。那是稀奇物,可以播放歌曲,还可以用磁带录音。 树林叔比我们大几岁,有一副好嗓子,一天到晚村前村后扯着嗓子唱雨中即景:哗啦啦啦啦下雨了,看到大家嘛都在跑,叭叭叭叭叭计程车,他们的生意是特别好,你有钱坐不到。通过他的歌声,港台歌曲飘进山村。 晚上是一帮老太、老汉围着三洋录音逗乐,大家稀奇不已。这么个铁家伙,怎么会学人说话呢?这些年来,洋电器逐渐走入村民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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