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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20-6-23 10:0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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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本书
添加时间 : 2020/6/23 8:58:30
作者 : 段伟 来源 : 黄冈日报
午间小憩,随手翻阅。甫一打开,正是一篇纪念父亲的文章。读到“父亲是一本书,做子女的也许要用一生的时间才能读懂”这句时,浑身肌肉莫名紧缩,蚀骨疼痛,锥心难过。
春风桃李,秋雨梧桐,倏忽间十余载,还道是“上天知我忆其人,使向人间梦中见”,可是,父亲极少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知道,他是不愿打扰我的。
2001年初春父亲因病倒床,稍好又下地干活,反复几次。他离世前的半月我回家看望他,眼中的父亲苍白枯槁,瘦到脱形,他蜷缩在病床上不停地咳嗽,眼睛深陷着,像两口行将半枯的水井。看到我来到床前,他立即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我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三天前我回家看望他时他身体的能量几近耗尽,面色更加憔悴,形体愈显瘦小,声音嘶哑,眼光浑浊,话语已经不很连贯,说几句就要歇一歇。我有一种预感——恐怕父亲的驾鹤西去为期不远了。此时我竟没有眼泪,眼泪已不足以表达我痛彻肺腑的哀伤。
舔犊情逝,天上人间,与父亲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萦怀在心。父亲个小黑瘦,沉默少言,年少多舛,从漠北到江南,乞讨为生。记忆里,他不会吟风弄月,亦少儿女情长,砍柴种菜闲不住。我小时候,家里烧的柴火都是父亲在劳动小憩时砍的。沟边溪旁,一丛丛老鼠刺别人无处下手,父亲戴上母亲特制的帆布手套,三两下就砍了一捆。记得十几岁时,有天傍晚父亲收工回来,嘴巴动了几下,我忙问他吃什么,他有点不耐烦地说:“吃亏!”可能,这也是父亲唯一一次对劳累的感叹。
父亲仅仅读过三年私塾,但喜欢看戏,即便从乡下到城里有十几里地,但凡城里有新戏上演,他一定带上我一起看戏,闲时得空还给我讲戏,总说戏如人生。耳濡目染,我也从小感受了包青天的正直、陈世美的无情、薛仁贵的神勇。
1982年7于25日,高考分数发布,我名落孙山,回家后,我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父亲从来不说多话,那天却走到床前叫我:“儿子,起来,锄头把底下不误人!”我不敢懈怠爬起来,跟着父亲又像平常一样做自己该做的事。彼时,我开始做着文学梦,把十里八里外缺了封皮的书借来读。一亲戚还送我一套精装硬壳《战争与和平》,因被雨水打湿后又被太阳晒干,像云片糕一样涨得老高,在生硬的外壳下,一些柔软的、人性的东西,温柔地包裹在里面,让我爱不释手。停电的日子,就用墨水瓶做成的简易煤油灯,熬到凌晨一两点是常事。母亲唯恐我多用了煤油,总是一遍又一遍催促我睡觉,可父亲一次也没催过我,也从来不问我读的是什么书。他不像电影《包氏父子》那样对儿子读书寄多大希望,他也不知道我读的那些书,对我将来会不会有用。
大一的暑期,我写了篇《父亲》的散文,投给《黄冈报》,居然发表了。收到样报后,我在灰暗的煤油灯下读给他听,父亲没有太多的言语和我交流感受,但从他的眼神中,我读到了惊喜、欣慰和满足。当时农村已分田到户,父亲虽六十好几,但还是一把劳力。由于大哥在外教书,我虽年已二十,犁耙活还是外行,就只得靠父亲了。有一次,望着父亲在泥田里吆喝大黄牯的背影,我突然有了想写父亲的冲动,于是就有了这篇小文。也许,是那篇稚嫩的文字中的真情,刺痛了父亲的泪腺,父亲的眼眶湿润了。
父亲一生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家里虽不算宽裕,但凡亲友有求,父亲总是先热情款待吃喝,再倾其所有相助,要力出力,要钱出钱,求助者皆满意而去。哪怕是陌生人,也是能帮就帮。父亲总是说,亲友之间要互帮互助,就像擀面一样,厚的地方要往薄的地方擀。
父亲活到84岁。80岁生日那天,我们兄弟给他祝寿,父亲笑着说:“自己好像还是孩儿样的,怎么一下就到八十啦!”我们兄弟要他什么都别做了,他说,菜还是要自己种点,不能老去买,再说,活动着人也舒服些。有次我回家看望他,他正挑着粪桶浇菜回来。我要他不要挑了,他说:“挑得起,就是腰有点直不起了。”81岁了,还闲不住。他的背驼得更厉害了,坐在那里,人挫了半截。说实在的,平时我很少认真地看父亲,此时我才仔细地端详起父亲来。干瘦的脸上布满了象沟壑,又如车辙似的皱纹,深陷的眼睛露出真挚恳切的目光,干裂、焦灼的嘴唇,仅剩几颗门牙……真不知道他饱尝过多少的酸、甜、苦、辣。可他却是我心中的一条硬汉,任什么困苦也压不垮。他就端端地坐在那里,像块儿说话的岩石。
世间的爱多种多样,表现形式也千差万别,但父亲对孩子的爱是相通相同的,他们总是把孩子当作自己的全部世界,以自己全部的心血,无怨无悔地奉献,哪怕走不动了,起不来了,生命的气息已细若游丝,也会用那一袭慈祥的目光默默地为孩子送上祝福。
出殡后的那天晚上,我睡在父亲去世时所躺的床上,妻子睡在旁边。夜深,迷迷糊糊中妻子起来为我盖被,我恍惚间以为是父亲在给我盖被。一定神,我知道,我永远失去了这种人间最无私的爱了。
痛苦和悲伤在后来的日子里慢慢从我的血液里沁出来,有时甚至汹涌而至。每当我吃到好吃的东西还是会突然伤心,想着这是父亲没有吃过的。到了好玩的地方也会想,可惜父亲不知道这里有多好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儿时曾听说逝去的亲人是住在月宫里的。于是月圆之夜我常伫立窗前,对月凝望。其实我知道父亲哪儿也没去,父亲就住在我的心里。
这么多年了,清明时候倒不大敢回乡,也不只是情怯。总觉得,清明是不适于欢聚的,太浓烈的色调,反把清明弄坏了。独自一个人,在春风里走一走,看一看,想往事,怀父母,倏然间心神就远了。乱花飞絮,细雨如烟。忽然想起父亲当年的告诫:做事心要细,做人心要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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