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无情人有情

张桂军 · 发表于湖北省武汉市 2020-7-18 08:20:16

1978腊月的一天，北风呼啸寒气逼人。刚吃过早饭，邻居二奶就还了我们一瓢红薯面，母亲很高兴，她实在没想到顿顿白米白面的二奶竟然也会这么稀罕，她实在没想到借去也就图吃个新鲜的二奶也还会还，于是便决定给我们做一顿“花油卷”。所谓“花油卷”其实不过是一层白面一层红薯面相间隔的馍馍，看起来就像现在街上到处卖的机制巧克力馍。我们当然也高兴，莫说花油卷馍，就是纯红薯面馍也高兴啊，其实能吃上一顿水煮的红薯干就已相当的不错了。
母亲说做就做，泡好了扎头,揣好了面，烧热了半锅热水，把盆子坐在里面……晚上，外面一片漆黑，而歪歪斜斜的土坯厨房里却分外明亮，昏黄的煤油灯下我们五个孩子像
一群小鸡仔兴奋地围在灶台旁。母亲一掀锅，我们不由一阵惊呼——陡然升起的雾一样的水蒸气里，那蹲坐在箅子上的馍犹如一个个光着脑袋的胖和尚。我们就像过年一样说着、笑着，吃着、唱着，幸福之情荡漾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我们一个人两个，还差一个——母亲本来做了十四个，可剁好之后才猛然想起还要拿起一个做下次用的扎头。母亲笑着说：“我犯的错误，就惩罚我吧，我只吃一个，再拿起来两个给你们的父亲留着，剩下的都归你们了。”
我们欢呼雀跃狼吞虎咽，可是谁也没发现，我们的母亲竟然连她唯一的一个也没有吃——她要悄悄地留着给她天天在外奔跑的男人吃。男人说起来也是个学校的领导，可天天在外面奔波，饥一顿饱上顿……
“大婶，行行好，给我一个吧。”就在这时，一个可怜兮兮的男孩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们扭头一看，认识，是上午才到村里的安徽逃水荒的，他们本是师徒俩儿，这是徒弟，十五六岁，瘦瘦的，眼窝都深陷着，头发像鸡窝一样。
母亲不加思索就拿了一个递给他。
母亲还嫌有些烫手，可十五六岁的少年却不嫌，他接过去捧在手里立即就送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慢点吃慢点吃，莫咽着了。”母亲就像也是他的母亲一样。
那少年仿佛根本就没听见，只顾着拼命往嘴里塞……
我们都震惊了，我们这么饿，可又何曾饿到他这个样子呢？
少年吃完了，又舔舔手，就像干渴的人喝足了水，精神又恢复了。他转身欲走，却又回过头来：“大婶，能不能再给我一个。”
“小锅匠，我们自己都没的了，给你一个已相当不错了，咋还不知足呢？”大姐毕竟多读了几年书。我们几个也反应了过来，齐声应和。
少年自知理亏，蔫蔫地转身向院外走去……
母亲有些不忍：“怪可怜的，就再给他一个吧？！”

半夜，一陈噔噔噔的脚步声从村口方向跑来，紧接着就听我家的大门砰砰作响。
母亲惊醒了，披衣走了出来。
一个黑影扑痛跪在她的面前。
母亲吓了一跳，就听那黑影说话了：“大婶，求求你了，能不能把你那馍再
给我一个。”
母亲没有犹豫：“好，你起来，我去给你拿。”

我也醒了：“娘，你就给他三个了，
你没吃，我伯也吃不到了。”
“肯定是他师傅打他了，要不，他咋可能这大半夜里来呢？发了大水，他们连家也没的了，好歹我们还有个藏身的窝不是?大家都只有相互帮衬着才能度过难关啊。唉，灾荒年月，都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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