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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荆州市 2020-11-2 09:3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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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雨水是从屋子后面洒过来的,仿佛天连着地,地连着天。下过雨的方向,天空发亮,一路朝这边亮起过来。农谚说,有雨四方亮,不是好现象。这场雨应该大得无法想象。正常的雨落到瓦上,噼哩叭啦响,而刘国新听到的响声是哐哐当当,像有人在用锤子锤机瓦。正常的雨落在山林里,㗭㗭嗦嗦,听上去很柔和,像哼小曲。现在听上去,四处轰隆轰隆,引得山谷阵阵回响。
宝牛身大力不亏,耕田整地是一把好手。它比一般的牛灵性大,主人使用起来,轻松自如。山区的田块不规则,大一块小一块,小尾大头三角尖。不会耕田力量欠缺的牛,横奔侧拉,牛累人也累。宝牛却能识脚道,只要主人扶稳犁头站稳耙面,它知道应该怎么使用力量怎么走,什么时候应该掉头,不需要主人吆喝。
宝牛好使唤,在山村出了名。有邻居借着使用,宝牛可不干了。故意耍赖,故意不走畦沟,让人觉得也不过如此嘛。其实这是宝牛使的一把聪明劲,不让刘国新为难。别人来借,刘国新驳不开情面,不能说不借啦?借得来,东家借,西家借,还不把宝牛给累死?
人家来还牛,说:“刘国新,你这宝牛怎么只听你的吆喝呢?到我那儿怎么就是懒牛上枙懒屎懒尿呢?”
“咹?是吧。”刘国新笑呵呵的。
人家一走,宝牛就用脑壳拱了一下刘国新,以示庆祝。像我们人类相互击掌一样。
村里有一头叫“青彪”的牯牛,恃强凌弱,打得全村牯牛闻风丧胆,拖犁拖耙,伤了不少人,主人到处赔礼道歉。只有宝牛看到“青彪”时,不屑一顾,懒得理睬。
有人求刘国新,“刘国新,让你的宝牛给它一点颜色看看。让‘青彪’知道,牛外有牛,山外有山。”
刘国新说:“我的宝牛是耕田的,不是用来打架的。打伤了‘青彪’,我们赔不起。”
“青彪”的主人说:“不用你赔,教训教训它也可以。我赔得伤脑筋了。”“青彪”主人怕它惹事,每次下田都要格外小心,看到别人家的牯牛在田里干活,就得远远地绕开,麻烦死了。
刘国新问宝牛,“伙计,你干不干?有没有把握?”
宝牛一轰,站起来。意思是说:我干,只要你允许,我有把握干赢它。
“那我们走吧。”
村里人兴高采烈,纷纷跟在宝牛后面去看热闹。大多数人都痛恨“青彪”,主人想卖掉它,却又舍不得,只要它改过了就是一头好牛。
在一个山谷里,在一个不长庄稼的荒坡上。
“青彪”的主人拿掉缰绳,朝它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狠啦,去找宝牛干一仗,看你还狠不狠!”
宝牛站在那一头,稳如泰山,看到“青彪”,一股血气冲上脑门。但它不使蛮力,瞅着“青彪”那两眼充血火气暴暴的样子,它知道自己能轻松赢定。
“青彪”自以为是,撕开蹄子朝宝牛风驰电掣袭来。宝牛做出兵来将挡的架势,低头迎战,也快速朝“青彪”奔来。在接触的一刹那,宝牛偏开了一身距离。“青彪”放空,没有刹住,冲出了好远。宝牛及时掉头,在“青彪”刹脚的时候,冲上前去,只用了一角就将“青彪”挑翻在地上,滚了几转。
宝牛调整好姿态,像铁塔一样四脚蹲地,准备“青彪”反扑。一般情况下,牯牛打架,只用一招就够了。输家会夹起尾巴逃跑。宝牛摆开架式,虎虎生威,带有恐吓“青彪”的意味。
“青彪”果然不敢再次挑衅,灰溜溜地跳下土坎跑了。
现场传来阵阵热烈的叫好声,响彻山谷,如同眼前的雷声雨声。
从此,山村里的牛群安稳了,宝牛的名气更大了。
不过,这些只是人们茶后饭余的谈资。随着时光前行,世事变化。山村的人大多出外打工去了,田地渐渐向能人手里集中,实行了机械化,不需要耕牛种地了。村里的牛越来越少。
这可高兴坏了牛贩子胖锤,一头一头牛全被他拉到屠宰场卖了。他很早就在觊觎宝牛,试探了几次,刘国新都不曾答应。
那次找宝牛时说的气话也被胖锤搂到音讯,找上门来要高价购卖宝牛倒手赚钱。这样,宝牛就面临被卖到屠宰厂的危险。
刘国新哈哈笑着,“不卖不卖,你是听谁说的?”
宝牛更是怒不可遏,脑壳一沉,朝胖锤冲来,准备像教训“青彪”一样教训胖锤。如果不是刘国新喝住,胖锤恐怕就要被宝牛掀翻到旁边的河里去了。
四
山上的雨水汇成一股洪流向下倾泻而来,屋后的菜地没有成功分流,而是铺天盖地漫过来了。小小的排水沟在洪流面前变成小巫见大巫。水位立马上涨,浸泡到了墙脚。有些水从墙缝里冒进来,像打开的水龙头。
宝牛停止咀嚼,抬起头警觉地望着水流,哞哞提醒刘国新注意。
刘国新这边,离后墙近一点,已经全面进水。床底已经有脸盆木块拖鞋在上浮。
刘国新透过窗户朝山上一瞄,屋子后边玄天黄地,只能看见雨水的一种灰白色。其他全部从眼前消失了。
刘国新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在竟陵山的怒吼中,完全脆弱,完全无奈。
昨天,盛大虎来到家里做工作,说马上有一场大雨要来,让刘国新无论如何要搬到新屋去避险。刘国新想哈哈应付过去:“能有多大呢?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把屋子都抬起跑的。”
盛大虎说:“国新爷爷,您莫开玩笑。听说这场雨是六十年一遇。”
“好好好,不开玩笑。跟 你们走。”刘国新被两名干部“押”进新屋。
新屋里,柴米油盐都有。刘国新蹲在屋里吃喝个把月没有问题。但他在新屋里睡了一场午觉,做了一场梦。梦见儿子娶了媳妇,梦见孙子孙女一大堆,绕膝耍欢叫唤爷爷。刘国新笑得脸上皱纹能放进黄豆……醒来时,四处寻找,却是空无一人。他才意识到刚才是梦,不免有些喑哑难言,同时也滋生出种种期望,他不希望打扰到儿孙。傍晚,借着夜色,他又偷偷溜回来了。
正想着,屋子山墙哗啦一声,倒了一大块。头顶上的瓦片也跟着哗哗啦啦塌下一片。雨水倾盆而注。
宝牛忽地一下站起来,它已经意识到危险。脑袋轻轻一拱,牛桩便被拱了起来。本来,牛桩老早就只是一个概念,宝牛执着地遵守规则,好让刘国新放心。
宝牛不能从内门穿过来,只能伸过头来看一眼刘国新这边的情况。
刘国新倒在泥水之中,狼狈不堪,不知是痛苦还是被压着了。
宝牛迅速蹲伏下身躯,呼唤刘国新过来。它想驮着刘国新一起冲出去。刘国新曾牵着宝牛一起溜达,到过新屋子,也到过扶贫组住的旧学校。刘国新跟它说过,要它记住这些位置,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上。
然而,刘国新却始终挪不过来。
“哞……哞……”宝牛着急地叫喊起来。
刘国新喊:“伙计,快点逃吧,屋子塌下来,你也跑不动了。快跑啊!”
无论风雨多大,对宝牛来说,影响有限。因为它吨位大,有抓地力,除非塌方和泥石流将整块地卷走。
宝牛几乎要发疯了,在门口跳脚打圈。它身躯庞大,怎么也过不去。
宝牛知道再这么折腾下去,危险更大。它跑出屋子,一头扎进风雨之中。
宝牛拼命跑向旧学校。它要去向盛大虎求援。
风雨无情,烟沙无路。由于跑得过猛,在几个转弯处,宝牛摔了好几跤,浑身是泥。它爬起来,更加使劲猛跑。
宝牛终于跑到旧学校。学校栅栏只开了一道小门,宝牛又进不去。它着急地用牛角轻轻一挑,栅栏就倒了,轰隆一声响。
坐在办公室里的几名干部全部站起来,“是什么倒了?”
“栅栏门倒了,进来了一头牛。”
“谁家的?”
“好像是刘国新家的宝牛,缰绳上还吊着一个牛桩。”
盛大虎仔细一看,“真是宝牛啊?平时它和国新爷爷形影不离,它怎么到这里来了?”
“是不是刘国新又跑回老屋了?这么大的风雨,是不是垮塌了?”
“不好。”盛大虎惊呼:“恐怕已经塌了,宝牛是来报信的,让我们去救国新爷爷。”
“不管是不是,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一行人急急忙忙朝刘国新的老屋赶来。
宝牛见盛大虎明白了它的意思,转身又往回跑。
等宝牛再跑回来时,刘国新的土屋全部塌了,现场泥水四溅。山上下来了水几乎淹没整个土屋。刘国新凶多吉少。
宝牛丝毫不曾犹豫,钻进泥水中,用牛角一下一下挑动着檩条,用嘴扒拉着瓦砾。他知道刘国新的方位 ,想尽快找到刘国新。时间在此时就是生命。
盛大虎开来一辆扶贫组带来的重型吉普。围上来的几个人没看到刘国新的人影,一时无法确定是不是压在倒塌的屋子里。
盛大虎说:“可以肯定在里面。大家赶快动手。就在宝牛挑角的地方。”
大家迅速上前,齐心协力,搬掉一根根宝牛挑起来的木料。
宝牛在刘国新睡觉的床下面发现了刘国新。
刘国新在水中伸出半个脑袋,已经奄奄一息。
宝牛兴奋地长叫一声:“哞……”
盛大虎顺势弯腰瞄到了刘国新。他拍了拍宝牛的脑袋,“我们看到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到旁边去了。”
宝牛很听话的退了出去。
几个人一起使力,将床抬到半米高。盛大虎钻进床底,将刘国新拖了出来。一刻不停,抱进吉普车,朝医院飞奔而去。
参与抢救的人想将宝牛带走,跟它重新找一个地方安顿。
然而,宝牛始终不让这些人抓到缰绳。
有人说,宝牛不会跑的,它会守在这儿等着刘国新归来。这些人才放心离开。
在雨中,宝牛在屋子前徘徊了一阵,无限眷恋地哞哞叫唤了一阵。
宝牛知道,这里已经不是它的归宿了。主人已经老到不再需要它的陪伴。它知道它的最后归宿在什么地方。它朝着宝牛峰方向,一瘸一拐走进风雨之中,走进竟陵大山……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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