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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那是背跨门书。过去上私塾,学童每天一到学堂门口,就要把先生头天上的书,一字不漏地背给老师听。背着了就让你进学堂,否则不光不让你进门,还要挨板子。先一天,外婆来看望胡沐仪娘儿俩,胡沐仪只顾同外婆亲热,忘了背书。第二天跨门书背得疙疙瘩瘩。二先生叫他把手伸出来。胡沐仪颤颤惊惊地伸出手。二先生一板子下去,胡沐仪吓得手一缩,没打着。二先生气得一把抓住胡沐仪的手,一连打了四、五下,打得胡沐仪“哇哇”直叫,手掌顿时红肿起来。 下午吃晚饭时,胡沐仪接连掉了好儿次筷子。 “怎么啦?筷子都拿不住!”金玉珍惊奇地问。 胡沐仪低着头不敢吱声,眼泪涮涮直住下掉。 还是外婆心细些。她托起沐仪的右手一看,不觉大叫起来: “哎呀,啧啧,手肿得像个包子!谁打的——还不快拿热袱子跟伢敷敷呀!” 外婆一边吩咐金玉珍,一边将沐仪搂在怀里抚慰着,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 小沐仪终于哭了。边哭边吱唔着:“二先生打的。” 那晓得忙着去灶屋取热水的金玉珍听了,不光没责怪二先生,反倒诉说起儿子来:“终归是你贪玩,不好好念书呗!”她还一边给儿子敷手,一边警告说,“下回贪玩,我还要叫二先生打狠些。” 金玉珍说着,泪水也直往下掉。 “唉——”外婆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那个二先生,心也太狠了!” 没过几天是端午节,学堂放了假。早饭后,金玉珍准备了一花篮节礼,有咸蛋、虾馓、油面等,让沐仪给二先生送去。沐仪不去,心想:“前几天他那样打我,给他送鬼的礼!”但他终究拗不过金玉珍一再催促,还是噘着嘴提着花篮出了门。 走着走着,胡沐仪忽然调转头钻进了屋旁的巷子,偷偷向后园跑去。他先把花篮藏在园顶上草堆空里,又悄悄从园墙缺口处翻过去喊来宝珍和腊生说:“这里有吓馓、咸蛋,你们快吃吧。”说着,就把咸蛋、虾馓都分给了他俩。边吃沐仪还边说:“二先生太好打人了,就是不给他吃!”油面不能生吃,他让宝珍和腊生一人拿了一筒带回去吃。 过了好几天,不知是谁说漏了嘴,这事终于被金玉珍知道了。从未打过儿子的金玉珍,这回可把沐仪狠狠地揍了一顿,还硬逼着他又给二先生补了份礼。从不对儿子说句重话的胡德鹏知道这件事后,也把儿子好好诉说了一顿。不过打那以后,二先生再也没打过胡沐仪了。 有时候,二先生给学童们一一上过书,倦了,也会坐在学堂前面渐渐地舂起瞌睡来。头一忽儿向左歪,一忽儿向右歪,一忽儿又向前舂一下,口中涎水直流。舂着舂着,终于扑在书桌上了,酣声赛过读书声。 顿时,满屋子书声小了,没了。学童们一个个放心地玩了起来。有的折纸人,有的描画儿,有的估中指赌洋画,还有的小声在那里玩“官打寻强”。 那是一种玩起来蛮有味的学童游戏。在四张小纸片上,分别写上官、打手、寻手、强盗,再分别折叠起来放在桌上,四人各摸一张。摸到“寻手”的,要在其它三人中找出摸到“强盗”的人。找对了,由“打手”去打“强盗”的手心,边打边唱:“打金鼓,过金桥;官老爷,饶不饶。”摸到“官”字的说饶,“强盗”就可以免打。否则继续打下去。如果“寻手”找错了人,他自己就要挨打。 有时,胡沐仪和周围几个学童玩起来忘了形,声音大了起来,把二先生吵醒了,大伙都会跟着遭殃。不是罚背书,就是罚写字。 字是天天都写的,用毛笔。大些的学童一天写一张大字、一张小字。胡沐仪是蒙童,只写大字,不写小字。开始用模本蒙着描。模本是二先生事先写好的——二先生写得一笔好字,每年春节,村里家家户户的春联,几乎全都是他的手迹。胡沐仪描的第一张模本,是“上大人孔乙已”这六个字。他手腕没劲,笔总捏不牢,描一张字要换好几张纸,还是描得弯里疙蹴。字没描好,反倒弄得手上、脸上、衣服上到处是墨。他急得直哭,一边哭,一边还得描。 不过胡沐仪算术很好。有一回,二先生出了个题目想考考大家。只见他摇头晃脑地念道:“一个——油壶——斤十七,连油——连壶——二斤一;壶中——装油——知多少,算出——油来——归你吃。” 没等二先生落音,胡沐仪就抢着答道:“壶中没装油!” 二先生听了高兴得直点头:“对也,对也!对乎哉?是对也!” 那时,重量计单位是十六两合一斤,斤十七两正好二斤一两,当然是个空壶。不过这种换算对一个仅仅六、七岁的孩童来说,能一口答出来确实不容易。无怪乎二先生那么高兴的。 胡沐仪在村里私塾读了不到一年,连一本《三字经》都没读完,二先生就去世了。村里没人顶他的缺,加上战事越来越频繁,村民们终日惶恐不安,学也就散了。直到两年后,他才进入了正规的国立学校。(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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