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大胡子老师 武汉市新洲四中 罗相和 有一个老师,瞪你,吼你,你却少不得他,叫你又怕又爱。 我遇上的就有这样一位老师,他人高大伟岸,胡子很多,别人把他叫“胡子老师”,他胡子一颤抖,脸一燥红,我们就死定了。 这个老师叫罗相录。 他是一个难得的奇人,对书法、绘画、机器、漆工都很精通,他的学问很深,原来教初中,后来还教了高中,最后因为要学生专心读圣贤书,只抓智育,被人拉回来当做臭老九批斗。于是他就从中学来到小学,他的课,很多人都说好,很形象,特别是他上课,学生爱听。 他给我们讲的课,很多老师也来听课,一次讲他为了画燕子,在树林里等待燕子飞来,一蹲守大半天,他观察燕子飞落树枝,尾巴是怎么样收拢;起飞时,燕子的翅膀是怎么张开,头是如何昂起,绘声绘色,津津乐道,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如梦如痴,后来我看到了他画的燕子,那是活灵活现的。 他特别喜欢念叨自己刻苦成功的学生,念叨最多的有好多,比喻陈宝庆兄弟,他们家的成分不好,但是两个人学习很努力,那一次他带学生游览了明山水库之后,陈宝庆写作《明山游记》,睡到半夜醒来,想到有好句子,把油灯点燃,马上写出来,大冬天也不怕寒冷,他弟弟陈宝绪做梦还在写作,就像程咬金一样,梦中学艺,他们后来分别成为麻城师范的校长和武汉水利工程学校的校长。 我们对罗老师很敬重,就像一句歇后语所说:小孩子放鞭炮,又怕又爱,对他,我们也是又爱又怕。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读小学四年级,他回到小学正好教我们,那时候刚刚有课本,薄薄一本书,我们感到吃不饱,他就把自己保存的线装书,竖排版拿来抄给我们学习,也把报纸上的文学篇目拿来当做课文学习。国庆节前夕,我们要写作文“喜迎国庆”,他对我们说,可以模仿报纸上的文章,不过,要先打好草稿,再给他看,然后再誊抄在作文本上。 我们交的草稿他很快就批下来,我的文章,他的批语是有实例、有观点。我喜滋滋的,又加以修改,然后誊抄到作文本上,一交上去,就等着受表扬,不到两天,他把我叫进办公室,问我:“你的作文题目是什么?” “喜迎国庆。” “你题目是的,开头是的,结尾是的,就是主要内容跟庆国庆没有一丝关系。” 我细心一看,我第二次修改的时候,把不好的东西都改掉了,去掉的东西,就是我模仿时候加上去的,这样,一篇文章就都是别人的东西了。 但是他在班上评讲的时候,说我懂得作文要点题扣题,要首尾呼应。 虽然在老师房间里受到了他的批评,但是在全班同学面前,我还是受到了飘扬。 我明白了,写作除了要首尾呼应,点题扣题以外,还要有自己的东西,哪怕不好,也要有自己的见解,哪怕没有别人的好。我现在也是老师,我懂得了,对学生要正面引导,单独批评,当众赞扬。 那时候,学生也要参加生产劳动,我们有很多学农基地,主要是种杂粮,劳动也很多,我们的罗老师却很奇怪,他叫我们带上劳动工具的同时,还要带上一本小人书,也就是连环画,而且强调每人一本。劳动之间,我们要休息一会儿,他要么给我们讲故事,要么就在现场教我们怎么观赏四野的风景,不说一句空话,也不发一点空理论;还要你们看一会儿小人书,最好交换看,然后叫我们每一个人把看到的书文讲出来。 这就叫做书不离手吧,交换精神财富。 读五年级还是他带课,他又加了几样事情。每一个人只要有机会,找到报纸,哪怕是旧报纸,也不要放过,把报纸上的大字标题剪下来,分门别类贴在一个本子上,本子可以是我们用过的旧本子,我们没有钱买新本子,这就是变废为宝,化旧成新。收集字体可以临摹,黑体、楷书、魏碑、隶书等等,都是那时候学到的。 有一个同学回家哭着吵着,要他妈妈去买小人书,把家长惹急了,告到校长那里,家长还扬言要告到公社革委会去,校长害怕,就叫他不要管学习以外的事情,小人书也不是《毛主席语录》,你不要搞得大家不愉快。是呀,我们每一个人家里的小人书很有限,农民多是不识字的人,家里根本就没有书,没有文字,怎么办? 再怎么难也难不住罗老师,一天,他很高兴对我们说,你们想不想多看小人书,我们都大声说,想,想得心痛。 那么我们今天去做一件事情,捡石子,水库要石子和水泥,做堤岸的护坡,捡石子也不是很难,到处都是的,我们捡了可以卖钱,然后拿钱去购买书籍,好不好。 我们就从家里带来篓子、篮子、布袋,全班同学一起去山野捡石子,我们人小,捡石子开始很小,慢慢就捡大一些的,那样不就多一些吗? 但是,当我们把石子挑的挑、抬的抬、背的背,运倒水库的时候,管理员说,你们捡的石子不合格,他们要小一些的。怎么办?我们就拿大一点的石子,把那些石子砸碎,这种石子很坚硬,要砸碎不容易,不少同学把手指都砸出水泡、血泡。但是为了看小人书,我们没有一个人叫苦,那时候我小孩子都是吃苦长大的,不怕苦和累。 老师也跟着我们一起干,干好了,他把钱拿去购买了一批小人书,我们全班每一个人都可以分得一本书,不过,老师说,这些书籍都是全班劳动赚来的,是集体财产,不能私分,要每一个人都轮流着看。那些《铁道游击队》《红日》《红旗渠》《江姐》《三打白骨精》等等给我们多少营养。 这样我们每一次搞宣传活动,都比别的学校好。得益于罗老师让我们获得了单调的教科书以外的学习资源。我们还明白了,劳动可以获得我们需要的东西。 打石子的事情完了后, 他还帮助我们找了一件事情,到水田里捉水蛭,也就是俗话所说的蚂蟥。我们这里到处是水田,水田里多的是蚂蟥,农民最恨那些吃人血的东西,这样,我们做事更轻松,而且价格更高。不过,再不是要求我们一起去购买小人书,而是要我们去自己购买厚一些大一些的书籍,一些文学性比较强的书籍。 为此,我还把我自己一分一分积累的零用钱交给他,叫他帮助我去购买书籍,因为我从老师对语文的精彩讲课中获得了美味,获得了快乐。我开始到处寻找书籍,只要是有文字的纸张,我都不放过,好几次,我蹲厕所,因为内急,没有带上书籍,就是地下不干净的报纸上的文字,我都要看一看。 我开始学老师收藏书籍,拿书籍当做自己的的眼睛自己的命。 人也是有惰性的。七十年代末,我们读小学六年级了,还是罗老师教,社会比较重视教育了,老师对我们的要求更高了,他不但要我们在学校认真学习,还要我们组织夜晚学习小组,一个湾子的学生统一到一家里学习。大家在一起,相互学习,相互监督,相互促进,他每天拿着手电筒各个湾子转,检查学习情况,辅导学习,不过,我们小组他最放心。 有一天晚上,起大风,下大雨,我们湾子几个伙伴不想多学了,借口说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回家去帮忙,我们学习了一会儿,大家想睡觉,就说,下雨了,老师一定不会来检查的,我们就散开了。哪知道,那一天,罗老师恰恰来检查我们小组的学习。他到我们家的时候,听见我正在说梦话——“你们莫做声,老师来检查了”。看见我家里有灯光,他就大声喊我的名字,父亲还没有睡,在收拾东西,听见喊声,父亲打开门,很吃惊,问,这么大的雨,你还要来关心孩子的学习?他没有多说,问了一些情况,就回去了。 第二天,他把我们湾子几个学生,一个个叫到办公室里去批评,好久没有叫到我,我还沾沾自喜,心想父亲是大队书记,他不敢批评我。不料,他最后叫我去,把我们每一个人的学习情况,一五一十说了一个底朝天。他的记性真好,很多一点点小事情,他都记得,我每一次的进步、退步都一点不遗漏。 他铁青着脸,样子很威严,拳头一捶桌子,“啪”的一声,桌子上的茶杯、作业本、书本都跳起来老高,粉笔跳出来,滚落一地。 在我听来他句句是批评,声声是吼叫。 我早已全身颤抖,泪流满面。 我们大队,也就是青山村一千多人有八百多人姓罗,同名同姓的人很多,有五个叫罗相海的,有八个叫罗相平的,我们一个班级就有两个叫罗相志、两个叫罗相平,叫得很不方便,罗老师就给他们改了名字,我也跑上去,叫老师给我改。 罗老师停下笔,望了望我,对我说,你的名字不用改,你哥哥叫罗相海,你叫罗相河,海水河水,说明你们是五行缺水,一看就知道是兄弟俩;你的名字还可以写成谐音“和”,你脾气比较急躁,用和比较好,和和平平,和和气气,和气生财,是每一个人的愿望,家和万事兴是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也可以谐成“荷”,荷花出污泥而不染,高洁儒雅,你要学一学绘画,好好画一画荷花,你就明白老师的意思。 可惜,我没有学成老师的多面手,不会书法和绘画,更不用说实用的机械和漆工,没有做成他希望的苏东坡,一个全能的人才。 不过,在1978年夏天,我以连考三个第一的好成绩进入潘塘公社第一届初中重点班学习,我们青山大队班考进重点班一共有七个人——北斗七星,在当时也是潘塘第一,这首先要感谢大胡子罗相录老师的教导有方、治班有法。 我们那一届重点班学生也成为潘塘有史以来,出人才最多的一届,最富裕、官阶最高、学问最大。 从大胡子罗老师的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今年是他八十大寿,他身体不好,有高血压,行动不便,我谨以此文安慰他,感谢他,祝愿他,健康长寿。 又书—— 我的文章一直压着,没有发表,需要老师已经仙逝,清明节来临,以此文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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