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春雨来时 于 2022-7-28 16:50 编辑
杏子，一毛钱两颗
五月杏子黄熟。要说杏树，我们村里到处都是，山坡上、田野边，漫山遍野，有许许多多高大的杏树，二月杏花朵朵开，五月杏子压枝头！ 记忆中，这些杏树中，要数胡子爷爷家后的那颗杏树结的杏子味道最好，那颗树上结的杏子果实大，皮薄，香甜软糯，非常好吃。其他树上结的杏子，果实都较小，或苦或涩,口感不佳。 据说，那颗杏树至少也有50年历史，树干粗大，树叶繁茂，犹如一把巨伞在胡子爷爷房后撑着。胡子爷爷、胡子奶奶都八十多了，很多年没有下地劳作，靠在远方工作的女儿邮来生活费过日子。每天，胡子爷爷坐在宽大的躺椅上，戴着高度眼镜，看着发黄的古书。胡子奶奶在房前的菜园里种点时令蔬菜，两位老人清清淡淡过日子。他们不关心世事，家里也很少有人串门。每当村干部把女儿的汇票送来了，第二天，胡子奶奶就会精心打扮一番，迈着小脚，步行十多里山路，去镇上邮局取钱，顺便买回家里急需的日常用品，还会买些糖果饼干，分发给在他们家门口玩耍的孩子们。 他家那颗树上的杏子快黄了，胡子爷爷就去搬来梯子，把梯子稳稳地靠在树干上，胡子奶奶带着篓子颤巍巍地爬上树，坐在树丫上，用钩子把树枝钩到身边，一颗一颗地摘杏子，再用绳子把盛满杏子的篓子从树上缀下，胡子爷爷在树下接应。他们把未完全熟的杏子放在家里的一口大缸里，盖上大盖子。几天过后，杏子熟透，颗颗金黄，一掰两半，味道极佳。每当这个时候，胡子爷爷就会在案头铺开纸，用毛笔工整地写着“卖杏子，一毛钱两颗”，让胡子奶奶把张纸贴在自家门前的墙上。胡子奶奶每天就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等人来买杏子。 那些年，村里人都穷，靠种庄稼吃饭，平时家里拿不出几块钱来。但家里孩子多，也没有什么吃的，看胡子奶奶坐在她家门前，就想到了那些金黄的杏子，馋得口水就要流出来。有时候，父母也会拿出几毛钱来，去买几颗，分给家里的孩子们吃。 那一年，我们家实在没钱买杏子。村子里亮子、二头、小五他们那年也没有吃到杏子。我们四人同班，都是村小学四年级学生，上学放学的路上总会说起胡子奶奶家的杏子。平时没事就到胡子奶奶家门口转悠，和奶奶套近乎，哄胡子奶奶高兴，想免费吃一颗熟透了的不好卖的杏子解解馋。 “我有办法吃到杏子！”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亮子神秘地告诉我们。在一群孩子中，亮子最大，鬼点子最多。 办法是这样的，亮子发现近日胡子奶奶家新养了一头小黑猪，就拴在她家门口，其实是她家亲戚要出远门，暂时寄养在她家。那头小黑猪还很小，也很顽烈。初来乍到，为防止小猪走失，胡子爷爷在门前钉了一根大木桩，用绳子一头系在小猪的腰间，一头系在木桩上。小黑猪的活动范围就在以绳子为半径的木桩附近。亮子说，趁胡子奶奶不注意，他会去把拴在木桩那头的绳子解开，小猪一活动，很容易挣脱木桩上的绳子，就会乱跑。胡子奶奶见猪跑了，肯定要去追猪，到时我们孩子一起去帮忙抓猪，等猪抓回了，胡子奶奶会感激我们的，说不定会送给我们每人几颗杏子作奖励。 我们的放猪抓猪计划在亮子的周密安排下，有序进行。周末那天，吃过早饭，我们几个人就齐集胡子奶奶家门口，几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胡子奶奶面前那满满一篓又大又黄的杏子。突然，二头大声说“奶奶，你家的猪跑了！”胡子奶奶立即站了起来看猪，只见小黑猪拖着长长的绳子，向村口狂奔！“孩子们，快，帮我把猪追回来！”胡子奶奶说着就迈开小脚去追猪，我们也一同去追。我们在村头围着、堵着，弄了好久，才从人家菜地里把小猪抓住。这时，胡子爷爷也来了，他气喘吁吁地，不断地夸我们，感谢我们，并嘱咐胡子奶奶，回去一定要拿些杏子答谢我们这群孩子。但我们发现，追猪的孩子中，独独没有亮子。 回到胡子奶奶家，亮子坐在胡子奶奶门口的凳子上，非常得意的样子，篓子里的杏子明显少了不少。胡子奶奶什么也没说，她慈祥地从篓子里捧出几捧杏子分发给我们，每个孩子十颗，亮子也得了十颗。我们高兴地把杏子带回家，分给家里的兄妹们品尝。 第二天上学，路过胡子奶奶家，发现亮子低着头，站在胡子奶奶面前，傍边还有他的爸爸妈妈陪着。 那天放学，母亲从家里拿出伍毛钱，带着我来到胡子奶奶家，把钱送给胡子奶奶，主动向她认错。我们去的时候，二头、小五他们都在，都是向胡子奶奶认错的。 晚上，小五偷偷告诉我，其实我们追猪的时候，亮子叫醒了正在睡觉的胡子爷爷，让他去找猪，亮子留下来看门。看到面前篓子里那么多好吃的杏子，吃了许多，又送回自己家里许多... 没过几年，胡子爷爷、胡子奶奶相继过世了。他们家那株杏树和村中其他杏树一样，仍然活着，春天开花，夏天结果，秋天落叶。亮子小学没有读完就去学瓦工，再去北方打工，通过努力打拼，现在有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小五读了师范学校，在省城做了一名中学教师。二头高中毕业入伍参军，在部队里学医，转业后，在县人民医院做了名医生。我们四个人，每年春节都要聚会，每次都会提起当年胡子奶奶家的杏子，提起那次抓猪的往事，绘声绘色，一次比一次精彩。每次亮子都会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的确，我们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的杏子。 有一年，我们家讲起胡子爷爷他们，母亲说出真相。原来，胡子爷爷和我们村都是同姓同宗，旧时看病难，村人有病无医。族人决定，在族中选一名精明的后生学医，学成后为族人治病，但不得收取高额费用。胡子爷爷的爷爷就这样被选上了，族里每家每户都出钱出米供他到很远的地方学习中医。几年后，他学成回村，帮村里人治病，由于医术精湛，治好了不少人。不久，邻村的，甚至很远村子的人都来请他看病。由于他也是穷人出身，加上是我们族人供他学艺，深得治病救人悬壶济世的精髓，他治病只收药材成本价，其他分文不收。被医好了的外村人为了答谢他，春天的时候就来到我们村，栽种一株杏树，算是对医者仁心的一种特殊感谢。 传到胡子爷爷的父亲那一代，医技更加纯熟老到，他也一直只收药材成本价，做到初心不改，一脉相传。当地的人们少了疾病的痛苦，男耕女织，诗书继世，忠厚传家，日子还算过得去。 胡子爷爷少时勤奋好学，读了很多书，曾到过东洋，去过西洋，算是当地相当有文化的人了。由于当时战乱频仍，胡子爷爷仿效古人，不为良相，愿为良医。回乡后，潜心师从祖辈，学得中医精妙，而且医术高明，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方圆数百十里闻名。 胡子爷爷家因为在旧社会有田有地，土改时期，划阶级成份，被划上了富农。进入新社会，村里开始有了赤脚医生，乡镇有了卫生院，用的都是西医，治病见效快。传统中医不再被人们所重视，胡子爷爷慢慢地就被人们冷落了。 胡子爷爷没有儿子，徒弟们都改行做了西医，唯一的女儿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他死后遗言，把家里所有珍藏医书转送给镇卫生院。 古人称赞医术高明、医德高尚为“誉满杏林”。胡子爷爷家三代行医，治病救人无数，当地留下了很好的口碑。如今，人们还能看到为他们而栽的满村杏树，还能从树上摘下可口的杏子，还能津津乐道地谈起他们三代人行医的往事，也算是我们村里的一件很荣幸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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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江苏省苏州市 2022-7-28 16:4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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