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雪，一场梦，它是我儿时银色的猜想”

  雪来了，它一个劲地向小巴的玻窗上扑打，带着久别的思念，敲响人间的叩问，像顽皮的孩子一样，扒在车窗上瞄着、笑着，情到深处，冷不防的从车窗上滚落而下。

   

  雨夹雪，半个月。近来偏多外事，清晨出门就遇冷雨吹面，天黑归来时衣服湿了，头发湿了，连心里也弥漫着寒气。顷刻，看着窗外飞扬的雪花，想到昨日那令人讨厌的雨滴，历尽三九寒冬的苦熬，今天终于结出了生命的华光，它把银灿灿的花朵，大把大把地洒向人间，几天来被雨水淋湿心情，竟然激动起来。

  腊月到了，年关逼近，时光被挤得没有一丝空隙，一颗心像在弦之箭，绷得紧紧的，不觉这超然的一场雪，使人欣喜中顿觉轻松之感。

  难得下一场雪，我提着伞不愿撑开，仰面任情雪花舔摸。漫天的鹅毛在空中轻盈地飘着、飘着，淘气的风，吹得雪花直往我脖颈里钻，在一丝沁凉的欢快中，雪花之意已和心意蜜蜜地交融。

  久违了，雪，我与生俱来的挚友，人说你玉洁冰清，然不知你也是这般吝啬。每当入冬的时节，我就翘首期盼，你却不知躲到了哪里？几年来令人在呼唤中失望，怨你忘却大地之根，逃到无边飘渺的深邃里不见踪影。

  我想，是那摩云接天的烟囱，嘟、嘟、嘟地冒出的黑烟；是那日益拓宽的濠沟里横流的污秽；是那些破坏生态环境的化学生产业，还是那威胁人类生存的大爆炸……是这一切让你茫然失措，对世界感到了陌生与恐惧，怕那些灰尘和污垢玷污了你的品质，怨人们无情地毁却自己的家园。于是生起气来，一赌气，你便伤心地藏起来，几番隆冬，在大地上寻不见你清丽的倩影。

  我坚信，久了，你必然会有深情难抑的一天，一定会在一个悄然的夜晚袭来，轻轻地覆盖瓦面，温柔地亲吻田园，将大地紧紧地扣入怀中， 用你迷人的风采，让人们得到一片梦醒的惊喜。

  留连在大街上，我一直敞着头伸着手，让雪花与肌肤相接触，身处寒天却忘情在飞雪的欢乐中。既然久别而来，深情的眷恋使人一现童心，我似乎不停地用心在与雪花亲切地交谈，飞扬的雪花似乎已兴奋了，我也兴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随风漫舞，顷刻间又把片片鹅毛舞成了浑圆的雪珠或绒绒的雪球，让古老的江城变成玉花烂漫的世界。飞雪使尽了浑身解数，旋风似地把球儿抛散成万花纷纭的迷空，直把街道、屋宇，深深地淹没在粲然的花海里。

  人总是一步一印，受浑浊的泥水与生活的浮尘所累，往往让人难以看清平日的足迹。走在一尘不染的雪地上，足迹清晰地留下自己的影子。迎着飞雪，很多行人不由自主地纠着头，缩着颈，两只胳膊紧紧地夹着，步履却轻快自如。泥水、灰尘，都被白雪深深地埋葬，人间竟如此地干净起来。踏在厚厚的积雪里，又软又柔，它像擦鞋女那双麻利的小手，轻轻地将我的皮鞋擦得点尘不染。

  一大群穿红着绿的小伢们，把帽子和雨伞一一丢在街边，索性光着头，大呼小叫地在街道上雀跃。他们在雪地上翻爬滚打，不惜跌得四仰八叉，一个个滑稽的动作直撩得人捧腹。孩子们挥洒着滔天的活力，在飞雪中演绎人与自然的和谐乐章。

  雪在不停地下着，街道两旁已是一遍玉树琼枝，那些裹上厚厚积雪的花草树木，极像了海底里千奇百态的珊瑚，迎着风在雪的海洋里游曳，一派生机盎然。

  古往今来，有多少画家，在那些着色斑斓的画图里，给人类艺术留下一些不朽的意义与色彩，但与天公相比，显得异常的渺小，那般的微不足道。看这如此浩瀚的雪，气势多么恢宏磅礴！它没有任何鲜艳的色调，只是把一捧捧白雪洒来，山川河岳，人间万象，都被染得白皑皑的一片。这幅天然画作晶莹剔透，洁白里透着无与伦比的美。她美得博大、美得神奇，这是一幅穷极人类所有的智慧与力量都无法绘出的画卷。

  噗，噗噗，忽地飞来一群麻雀。它们欢闹地错落枝头，抑或疏疏落落地抓着随风飘摇在空中的电线，迎着风，斗着雪，还唧唧喳喳地唱着儿歌。一忽儿，又一阵风似地散落在地上，用坚硬的嘴壳，不停地在雪上啄着、啄着。它们像一群小小的音乐家，灵巧地在雪地上敲击着人们难以弄懂的线谱，用心血来奏响那首他们一生都在不停地演奏的生命之曲。不由人地想起“猎人海立布”的故事，人有人言，鸟有鸟语，凡生命都有自己的歌，何况这些小巧的精灵呢？

  忘情中抬首远眺，只见天地间茫茫一片，雪和着风，风裹着雪，心儿也随着雪花飘啊飘啊，一直飘回到故乡那片迷人的沃野。

  面对此时此景，我的心已经按捺不住，真想邀几位友人同去踏雪寻梅，去品一品那寒梅傲雪的风骨，去浅赏那玉树临风的景色，去吟诵那一树怒放的诗意，定然能让我握笔放歌。

  走进家门，拍拍手，跺跺脚，像鸭儿抖水般抖去身上的积雪。抬头只见大门旁两颗铁树，枝条裹着臃肿的积雪，弯弯地直往下坠，恰像海洋中魔鬼章鱼的触手，一副憨态令我哑然失笑。刚进屋，一股暖气骤然拥身而来，随手扣门，把冷风与飞雪都关在门外的园子里。

  在小雨（小侄女，5岁）的生命里，她第一次看到雪；面对比飞还飞的白雪，她新奇得哇哇直叫，跃跃欲试中满屋子乱转。奶奶怕她着凉，不让她出门，把精美的糖果与点心都堆在她身边，轻声软语地呵护着她，依然打消不了她的天真与好奇。面对一片烂漫的童心，我于心不忍，趁着奶奶不注意，便悄悄地打开侧门，把她带到院中的雪地里。我教她捏雪球，用脚在地上印花花。我们还堆起一个大雪堆，让她扑个雪人，用两颗黑色纽扣，嵌作雪人的眼睛，找来一截红萝卜做了个红鼻子。她指着雪人那大得出奇的红鼻子，直笑得合不拢嘴，蹲在地上缩着一团。肯定是笑声报了警，奶奶惊觉中忙打开门，捉住她的小手，把她押进屋里，不问情由地一巴掌掴在屁股上。平时常爱掉眼泪的她，今天却没有哭，只是一脸的迷茫，痴痴然地望着窗外，依然沉浸在迷人的雪境中。我走过去，附在耳边与她叽咕几句，于是，她便藏起一个秘密，眼睛里竟射出两道兴奋的光。

  我倚伴窗栏，遥望天宇，漫空的雪花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她已不像花絮，也不像柳丝，她像在飘，也像在飞，更像在舞；她含着满腔的激情，甚至握着未知的生命，在无声里落着、落着。她澄净了人间的污垢，送来了瑞雪丰年的兆头。

  面对这壮观的雪境，我深情地感叹：久违了，雪！

  ▲作者：陈本豪，1953年出生。中国作协会员，江夏区政协常委，江夏区文联原驻会副主席，民间音乐人。作品曾入编《2003年中国年度最佳散文选》《2005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长江文艺60年散文送》等多种精编本和中外名家经典。长篇纪实文学四卷本《京剧谭门》，被列为中国作协2019年度重点扶持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