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长不大的鰟鮍（樊湖副刊2012年第6期）

xhyufo

记得家乡有句俗语叫  “鰟鮍赶大阵”，就是跟着瞎起哄

桃花客

我的家乡位于千湖之省的江之南岸，人说百湖之邑。自南边的泱泱大湖里，淌流出一条回肠百折的小河。她延绵九十里，如一曲江南丝竹滑过平川，穿过岁月，在江南儿女的心头萦绕又北流。她宛若一条脐带，一头连着江，一头连着湖；一手牵着母亲，一手牵着我。挂一片云帆，徘徊于九十里小河，徜徉于九十九道弯，数不尽的小桥流水人家，挥不去的渔舟晚唱画图。
        不像而今的孩童，玩具及游戏多而厌烦，在我的童年的鱼篓里，满装着那些鲜活欢蹦的日子。童年记忆的闸门关不住那一河腥腥的味道，嗅着嗅着，你便醉了，嗅着嗅着，你便不愿长大了——你便试图跨上摇过你家码头的那弯渔舟，做一回渔家儿郎渔家女，抛撒一曲“清早船儿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或者在家门口的小河旁支一网，置一凳，搁一桶，做一回稳稳坐的扳罾人，扳一网白花花的鱼儿目前欢跳，扳一弯湿漉漉的月儿桶底荡漾；或者翘一根杪端弯弯的绿竹踞于柳荫下，“垂钓绿湾春”，只消擒几只豆娘的功夫，便把小河里的鱼世界搬进了桶底，有喜头鱼，鰟鮍，甚或蛇一般可怖的刺鳅；倘若你要钓鲹子，最宜在河面上泼满早霞，水汽氤氲的清晨来进行。这时辰，惯于赶早活的江南人家的女子披星而起，戴月而出，踩雾而来，缘着自家码头下河去。棒槌飞舞，敲开吱呀的门扉，敲落漫天的星辰，敲响百寺的晨钟。捣衣的青石砧边漾开的一轮轮逐银流金般的涟漪吸引着一群群浮头的鲹子。谁家的小小儿郎，赤足徛于水涘，左手拎着的一长串鲹子穿坠于一枝绿柳条上，在江南的晓风残月里悠悠荡荡，右手鱼竿轻抛，倏忽间从水乡的上空滑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恰如弯弯小河抒发了一声缠绵的叹息，真似窈窕杨柳摆摇出一枝婀娜的诗行。
        如今的小河，虽说潋滟的水光里晃摇着影影绰绰的新起的楼台桥塔，但是淌流不息的河水却掳走了我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寻寻觅觅，再也找不回“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的流年碎影。它们已如一部怀旧电影的片头一帧帧瞬息变幻的黑白镜头，让人徒生唏嘘，复又牵连出几多久远的记忆。
        记得那年，大湖开闸，小河里一时间涌来了摩肩接踵的鱼虾。你伏蹲在码头上，将那顶小巧的尼龙网兜不经意间自水里轻轻筛过，端起看时，网兜里便多出了碗许的银鱼哩。这种筷子般粗细的柔若无骨的鱼是如此的圣洁无暇、晶莹剔透，它其时就在你趾边，虽咫尺之间，你却不能如鱼虾那样明察，它居然可以在你目睛底下魔术似的遁形于水世界。这世间竟然有一种鱼如河水般明澈到底，与你出肺肝相示。这样至真的鱼，怕只在如镜似的小河里才能生衍吧，这样神奇的事，怕独在如画似的江南才会发生吧。比银鱼更多的，简直叫作触手可及的，便是虾了。从湖里下来的虾迥异于小河里的虾呆子。小河里的虾闲栖于覆着光滑的绿苔的浣衣石的隙缝里，当你坐在石上，一边把赤脚泡在水里，一边淘米洗菜的时候，它会探出长须来挠你的足踝。这种与人睦邻而居的河虾从容而不惧人，孩子们徒手往河石下一摸，便唾手可得。湖里来的群虾较比河虾却要激灵许多。它们拖儿挈女、呼朋唤友、纷纷攘攘、浩浩荡荡的沿河行进，河水便沸腾了，岸边挥舞着各样捕虾家什的密密匝匝的垂髫童稚们也沸腾了。在湾子里的女伢中，姐是百里选一的捕虾高手。我却一直视她作宿敌，最是她捉了我禁囚在她怀里，坐在日头底下的门槛上给我篦两个旋的桀骜不驯的乱禾似的头发，或者苕货、黑皮和瘌子邀我去捉鱼，而她偏拽了我，和她一起绞草把子的时候，我外表臣服而内心是多么的不屈不挠啊。然而姐弟俩在一起竟然也有合谐的时刻，那便是捕虾。姐手握那种前端撑起半圆网兜的长竹竿，俚语叫做“搭子”的工具，往河边水草窝子里一搭，拖上岸来，我忙趋灯细看，搭子里已然炸开了锅。除了层层叠叠的欢跳的虾，还有“长嘴”的针眼鳟，间或可见黑灰的虫豸爬来爬去。我其时在腰间绑一只我伯用竹编的阔肚而细口的扁箩，手上提一盏罐头瓶制成的插蜡的渔灯，跟在姐后头。那愈来愈暗的小河的凉夜，和那愈来愈沉的湿腥的扁箩，渐渐磨蚀了来时的兴奋，而归去后从箩里倾尽的虾充盈了满满一脚盆的那一刻，又复添了对这游戏的浓兴。几晚下来，便连脚盆也容不下了，再倒进阁箩、箍铁的木桶，或铺陈在门口的簸箕和竹簟上晒干，当菜园子里时鲜菜蔬断季时抓一把虾米蒸鸡蛋羹食。傍水而居，江南人家是不可食无虾，不可食无鱼的。
        河乡泽国，阡陌交通，渠沟纵横，田畴棋布，荷塘接天 。一条小河，所经之处，撒下几多水网，圈点几多池塘。在江南，不啻是小河，有水的地方便有鱼哩。
        河乡的孩童，是浇灌了河塘田渠的甘饴的蜜水长大的，是吮吸了江南水乡的香浓的乳汁长大的。我眷恋河塘田渠，正如鱼儿离不脱水一样，或者前世我就是一条游弋于家乡小河里的鱼吧。每次跳蹦着出得大门，身后总会响起大人的千叮万嘱：莫玩水啊！嘴里自然敷衍着——可是水乡的小儿女，怎能抵挡这一汪碧水的诱惑的召唤，怎能斩断身体里流动的水的自由的灵性。哪怕气势汹汹的父亲执了竹条围着屋子追打呢，也要奋勇的扑进河塘的慈爱又温柔的怀抱里去。于是与水有了三百六十五个约定，于是掰着指头翘望着周末，翘望着假期，这样我便可以一个人到河边，一个人到田里、沟里，到荷塘里去。让淤泥用她温柔的舌尖舔舐我的脚趾，在我的衣领和脸颊上留下吻痕；让阳光在我的皮肤上作画，把腿、手臂、脖颈和脸统统描做黧黑。或者在黑黢的夏夜恍如一只萤火虫提了灯笼在田塍上逡巡，找寻曲躺在田禾间的黄鳝；或者赤脚站在烂泥没膝的绿茵茵的秧田里，一边感受鳝鱼滑过脚板时酥酥的痒，一边将两手捧了窝状，轻轻的、轻轻的掬起淤泥里的泥鳅；或者戴了柳条帽，扑了蜻蜓、蚱蜢去渠沟或池塘里钓躲在鸡头苞的裙叶、菱角叶下的青纹身的乌鳢；再或者匍匐在河边的码头上，将螺蛳、七彩的蚬锤碎了放进篾筲箕，压上石头一起沉进水底，一会儿再蹑手蹑脚的掇出水面，然后将满筲箕白花花的小鱼虾拿上岸去喂我家的雏鸡。
       不过记得有一回突然便产生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以为如此小的鱼喂鸡委实可惜，我决计将它们养大。窃窃的把几条鰟鮍安放进冬天烤火用的火坛里，水面上虔诚的撒了饲猪的米糠，然后把这大秘密藏进我家那塞满罐罐瓶瓶的大床的底下——所有这些须得悄悄的进行，我要悄悄把它们养做棒槌一般大，然后在过年时给父母一个突兀的惊喜。然而这晚间入睡前在心底里预演了无数次的父母年尾时的惊喜，待到翌晨，忽见火坛里鱼儿翻白时便颓然坍塌。一同破碎的，还有小鱼变作大鱼时母亲人前的夸奖，小伙伴们的羡慕与妒忌，全湾子人的以为神奇的目光。
我不知鰟鮍是永远长不大的。
究其实，这种流连于如画江南的小河里的鱼儿，它是不愿长大吧。

观日

有一种鱼儿是长不大的，它是属于浩瀚的水波；
有一种鸟儿，它是关不住的，
它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芒
它是属于无垠的长空-------

♂风♂

以前鰟鮍很多，现在怎么比较少见了
这种鱼晒干后，吃起来挺香的

洋澜湖艄公

鰟鮍虽小但也是鱼，吃糠咽野菜的年月，老夫就靠在河里捞些小虾小鱼（鰟鮍最多）补充营养。

一代枭雄

我也来凑个热闹吧，当一回鰟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