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爱沙湖湿地里的断堤。 断堤有3节,一线排开,挺在约5华里长的石山港闸出水河傍。它们自成一道风景,组合成一道道风景。
亲湿地深处赏湿地全貌,断堤是制高点。阳春登临,只见那由浅至深至黑的绿把坝港、小沟、游湖、柳西湖、稻草湖、吴家湖等大块小片的苇荡草滩结为一个辽阔的草原,把浓郁芬芳染满空气;盛夏踏及,这洪水托起大块的芦苇葱葱郁郁此起彼伏,向天边涌去,向地头排来,壮阔恢弘—让人眼发光,心豪迈;凉秋据守,满眼滩黄湖白芦花白。砍割的、捕渔的,人影卓卓。是真的富饶!不由得让人想投入其中也分享一份自豪;寒冬站立,霜和雪将坝港、棕树湾、熊家地、关山、吴家台、段台、阳名……村落遗迹、坟冈形貌凸显无遗。啊!湿地有沧桑,湿地有厚重。湿地从何而来,如何变化至今?逼人思绪万端,催人探欲亢奋……
打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一转眼,断堤上都裹上了绿色的地毯,湿地中所有的植物几乎尽数地绣在上面,是那么地美丽。那盘根错节的是绊根草、鱼鳞草、马鞭草、苕子草、车前草,那茎直叶散的是地米菜、野见采、野韭菜、野芹菜、野油菜,那藤蔓虬结的是马齿见、破铜钱、沔阳红,那根粗叶密的是菖蒲、青蒿、黄蒿、藜蒿,那挺拔直立的是莲蒿须、藨草、茅草┅┅虽然是一样的油绿青翠,但在日日温暖的阳光中它们绽放的花儿却各具色彩,黄的、紫的、红的、蓝的、白的、粉的……缤纷斑斓芬芳四溢,惹得蜜蜂忙忙碌碌、蝴蝶翩翩起舞。
来游玩、踏青、野炊、采野菜的男女老少漫堤遍坡。因保护芦苇的生长或苇场的安全,湿地深处是禁止人畜涉足的,只有断堤一线才是开放区。附近各学校每年都会组织学生在这里开展活动,他们放风筝、捉迷藏、奔跑跳跃、滚地睡草、采花、捉蝶、寻菜、埋锅烧饭……丰富多彩,一阵阵欢笑、一阵阵歌声、一阵阵呼叫声不绝于耳。直到晚霞在河里铺开,雀鸟在芦苇林中“喳喳”地叫不停,水牛架着个大鼓摇头摆尾地向垸内走去,人才开始减少,断堤才渐于寂静。 在这里取景拍摄的《洪湖赤卫队》、《沔阳烽火》等上映后,老远的游客纷至沓来,旅行社或政府、企事业等单位组团结队而来的屡见不鲜。无疑,这断堤是他们亲近湿地游览湿地的第一条道、第一个点、第一道景。 五月南洋嚎大水,湿地成为了一片汪洋,这断堤就成为了一列岛屿。当年,等上涨洪水把那隔岸的两个断堤快要淹没时,我们一湾十来个冇的怕钜仯子们就拿棍子、铁叉,搞一条小船划过去,欲把那再无处可跑可藏的兔子、獐子、麂子、狗獾、猪獾等等尽数捕猎。堤面约6、7米宽、700米长,满是草丛、荆棘丛、茅草林、黄蒿篷,猎物就躲藏其中,许多蛇、虫、鼠也在其中,还有不少圆形的大黄蜂窝、长条形的丝黄蜂窝。开始我们都以为是坛子里捉乌龟,结果都是竹篮子打水,甚而还有的脚、有的腿、有的胳膊、有的脸和眼被中伤。 忆起我参加的那一次,现在都有点哭笑不得。开始,我们十来个人间隔十来米分成两排,从南头向北头拉网式搜索前进,举着棍、端着叉准备随时出击,遇到草丛和比老鼠洞大点的洞,就围着用棍去拨去捅。“哎呀,蛇!”“嘿,还是蟒蛇!”惊讶声落,紧张就绷上了我们的脸。刚过一哈哈,一只兔子从一株菖蒲下跑出,“打死它!”、“捉活的!”……队伍立时大乱,喊叫、追打顿时惊动了各类动物,这个跑出、那个跳起、冲进水中凫水而去的前仆后继,有的晓其名有的不认得,还不时有野鸡“扑”的一声飞向天去……我们变得兴奋异常,个个奋勇当先。只见死追那个兔子的光毛头将木棍横的一扫,直的一劈,棍丢声出:“打死了,打死了!”突然,又见他不去用手拣兔子,却抱头“哎呀,哎呀!”直叫,随即,围过去几个也同模同样。“黄蜂!哎呀,好多。快拱到水里去!”我们在后面的几个忙蹲下身高喊。他们都拱水了,还一秘头好半天。“哎哟,吃肉不养肉。寡妇卖田—走啰。”诨名“鬼不鬼”阴阳怪气地吹响了集结号。 回道对岸,人们看到狼狈的我们忍不住地笑,当发现我们打死的是一只怀着儿的母兔时就是“报应呀”、“造孽呀”的一阵阵责骂。 过了七月半,放牛娃堤坡站。小时候我和4、5个家里弟兄又多又小的娃们常在堤上放牛。我们把牛赶到这里将牛绳往牛角上一挽,或将牛鎸子从牛鼻子眼中取下就各自忙乎去了。看书、写作业、打牌,下棋......大多时候背个大蔑篓在堤坡上挑野菜供家里当菜当猪食。有时,湾子里不放牛的娃儿们也跑来凑热闹。最有趣的就是模仿战争片子中的精彩打仗情节。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断堤的西南坡雪积得厚,阳光把湿地雪原照得更加耀眼的时侯,我们就赶到这里寻兔子、拣鹊雀、扑雪人、堆雪球,翻花巧地堆起干茅枯蒿放大火……
东荆河大堤丁出的一节断堤是一个水旱码头,1998年特大洪水前,这里人烟稠密,住有十来户人家。打渔的、圈牛的、养鸭的、守柴山湖的、餐馆、铁铺、小卖部……各有营生。涨水时,渡船、渔船与运砂石、芦苇的水泥船和铁驳船都停泊这里,候渡的、卖买鱼的、下钩下网的、起砂抬石头的、寻堤防汛的……人气旺盛。 我的一个本家二哥就在这里开着小卖部。约从1980年起,一家人一直坚守到现在。湿地公园美名后,特别是电视《洪湖赤卫队》上映后,二哥二嫂忙爬了,他们把渔船改为游船,把什么“韩英荡桨”处、“八卦洲”等地点煞有介事地指点给游客去玩……大票子一天赚好几张。二哥文化不高,年纪也不是蛮老,蛮四海,一肚子的故事趣谈,一口的戏聒话。 中分湿地的东荆河与横腰一插的出水河在熊家地深深嵌出一个大十字,这“十字”西角曲着的一节断堤成为连通沙湖、棕树湾、段台、洪湖的吴家剅和柳西湖等5个路线的交汇处。一条木渡船在十字河口摆个不停。在湖里讨业食、在两岸生活等各路人们偷闲、歇脚在堤头上,有的谈天说地,有的日白夸飙。河里的小木船上艄公手握双桨打躬作揖,大船上的人在船头的摆弄着竹篙,在船尾的照护着柴油机,在船中堆得像山似的芦苇高处站立的目视前方,两手不时拉扯连着舵把的绳……
这三节断堤最始是一整条堤。1974年冬,沙湖电排河破土,十万农民齐上阵,锹挖肩挑,顶风冒寒披星戴月,硬是抢在开春前将垸内垸外的河开出、堤挑起。垸外的堤把坝港以上的滩围成一个垸子以开荒造田,很快油菜、小麦种上了。向内移民也开始了,棕树湾又有了人烟,现来的比往迁去的更多,成了一个大队。因直属新组建的县芦苇场,前景光明,故叫“光明大队”。我大哥也搬去了。小麦和油菜长势特好,可洪涝像翻车毂子,基本上连年歉收。不到三年,我大哥大嫂搬回来了,说水老漫得屋台边可摆脚……吓不得! 1980年棉花刚炸桃,上游襄水泄下,行洪道被这条堤横挡,水位在上边猛升,堤两侧的水落差很大。上游惊恐不已,特别是联合垸四面危机。县上急忙运来炸药,沙湖公社的民工在爆破专家的指导下挖洞、埋炸药、装雷管……从没见过这等稀奇事的我像过年似的赶着热闹。 爆破了,“轰、轰、轰……”大、小土块冲上了天,又暴雨般落下。决口的水翻滚而出排山倒海爆发出雷鸣似的吼声,口子不断的撕大,河床也被它冲击成深潭。
过了好几天,水流趋于平缓,还是一湾人家的熊家地有的家里缺油少盐,虽细雨纷纷,十几个坐立不安的当家妇女还是坐上一条木船要过渡去沙湖街。船在游湖水域绕流弯行,过了水中央,过了风浪处,没想到在接近防浪林时一个浪头横船一涌,船翻底朝天…… 人被打捞上来了,7具尸体安放在堤上是那样的凄惨。众人鸣咽,流水也鸣咽,鸣咽死者的无辜,鸣咽人性的贪婪,鸣咽后世不要向自然过度索取,不要把这一方水土滥自开发……
水落后,决堤口没有堵上,断堤从此成为永远的断堤。
2012年清明于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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