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驿边梅 于 2012-5-11 11:31 编辑
五 幸福是可以传递的。 我父亲大半生为农,本分厚道,村里村外难得听到他的声音。我升职后,他走到哪儿都有人打招呼。 早晨上街买菜,别人就叫他:“老李,来喝杯酒!” 父亲半推半就:“不能喝,不能喝。” 别人激他:“喝一杯酒怕么事,您家祖坟冒了气,儿子当了科长,我们指望着沾点光呢。” 于是他就喝,于是就喝得眉飞色舞,于是就喝得豪言壮语:“……媳妇?那是了不得,整条街都比不上……姐姐是副市长,姐夫是副县长……几早结婚?那还不是我一句话……” 我父亲可不是随便说说就算了的人。为了稳妥起见,他把我老舅舅、老姑父都叫上,找到我,下了个他们认为十拿九稳的命令:“阳历年结婚!最迟腊八!” 看来我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事了。作为幸福生活的一个硬件,婚姻是不可或缺的。再说,我俩加起来早超过了五十岁啦,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结婚吧。”有一次缠绵之后,我乘机点破。 “结婚?你觉得很有意思吗?”她给我浇了一盆水,“还不去喂狗?” 我趿拉着鞋钻进了狗屋。 “不喂你吃!饿死你”我对着她的狗龇牙说。 “狗,咬它!”我怂恿着我的狗,“咱爷们斗不过娘们?” 它耷拉着脑袋往后退,全没有往日的雄风。 “雄起!再退我骟了你!”我生气了。 “呜呜!”它倒爬着往狗窝里钻。 我心里一酸,伸手过来把它揽入怀中,不停地摩挲着它的头。对不起,多久没有抱你了? “汪汪!”它的狗叫了起来,我的怀中常是它和她撒野的地方。 “偏不抱你!偏不抱你!”我挑逗着。 “汪汪!汪汪!”它的狗乱叫得欢。 “你在么样喂狗?”她奓着腿站在门口说,“欺负我‘女儿’是不?” “没有,没有!”我把狗放下,笑着说,“它在吃醋呢。” “德性!”她哼了一声。 真印证了那句老话:狗仗人势,人助狗威。有了主人的放纵,我的狗很快就恢复了活力,日渐威风起来。它似乎天生就具备当狗老大的能力,三两个回合斗下来,它的狗就伏帖了。我的狗不吃,它就不敢先吃;我的狗不走,它就不敢先走。甚而向姐夫的大犬也挑衅,还常能抢得上风。 “野性不泯!”姐夫对着我说。 “教不好你是不是?当心我骟了你!”我压住喜悦,沉下脸喝斥它。 它用尾巴捂着生殖器跑了,仿佛真怕我骟了似的。 有一天下班刚进门,她叫住我,语气如铁:“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它送人,要么把它丢掉!” “又怎么啦?”我笑道。 “不怎么,我的狗一天大一天,两个狗在一起不方便,你晓得的。”她缓和一下说。 “那不是亲上加亲吗?”我涎皮地说。 “去!”她望了我片刻,不轻不重地说,“留狗留人你看着办吧!” 我默然。 送给谁呢?它花销这么大,谁招架得住?就算是招架得住,我还得掂量掂量:人家能照顾好它么?会不会委屈它? 愁啊! “送给我行不?”在“锦绣岁月”喝茶消遣时一位朋友说,“附带一个条件,它吃的、喝的你按月折款给我。” “我不是开玩笑,真得送人。”我不便作更多的解释。 朋友们推荐了几个人选,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我否定了。 “都三天了,你还没处理掉?”她有些不耐烦。 豁出去了,放生!我要解下狗链,放开其手脚,给予其自由。它今后的狗路应由它自己走,命运就掌握在它自己的手中,我不能也不该操控。 作出这个决定是艰难的,痛苦的;丢弃的过程是曲折的,煎熬的。 我一共丢了它三次,前两次因为细节考虑欠周而失败。 第三次,我做了精心的准备。 晚饭时分,牛奶、火腿、鸡腿一样都不少。饭后,给它洗了一个温水澡;吹干毛发后,给它做了一个全身按摩,它很享受。狗到底是狗,不知道阴谋一步步临近。 我外出,它欣然跟从。不能再走人民广场了,那儿路熟,它闭眼就可以回去了。我避开平常走的大道,尽穿小巷,走过珍珠坡,穿过南门河,翻过一道沟渠,转了几道弯,进入富豪花苑,在院子里面兜了无数个圈子,把它弄迷糊,再打电话叫一哥们开车潜伏在一角落接应,等狗打野的那功夫,我登车而出。 成功了,终于把它丢了!站在街道的一头,我回头静静地看着那儿,那个小不点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了! 期待中的释然没有出现,我在空空的街上空空地往回走。走到小院前,我浑身无力,没有像平常一样喊:“我回来啦!” 静静地打开院门,大狗迎了上来,舔着我的手,小狗迎了上来,拱着我的腿。 你们去玩吧,我累了。它们识趣而退。 走过庭院,靠在家门口,几乎连开门的力气也没有。 我要休息,我要睡三天。 就在这时,一对男女的对话刺向我的耳鼓。 “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总叫我找人嫁了呢?玩厌了?”女人的话里有些幽怨。 “这不是为你好嘛。你一个大单身姑娘,老有个男的出入,就算我们是亲戚,别人怎么看?你姐怎么想?”男人的话温存而有耐心。 “你总是说得冠冕堂皇。我前头找了几个你为什么不同意?” “那几个危险,会生事的,对你对我都不好。找小李你是有眼光的,他老实不古板,聪明不滑头,关键是对你好哇,这种人如今哪里找啊?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就不要想东想西了。” “说了半天,你不就是想早点打发我走么?” “哪儿的话啊,你不结婚终究是你姐的一块心病——她很关心你的嘛。” “莫拿姐压我,要结跟你结!” “看看,又来了是不是?要是真能娶了你,还不是我前生修来的福气——你姐会放过我们吗?” “我不管,你要兑现当初说的话!” “此一时彼一时,还是放现实点嘛。再说,小李真的不赖啊,是条好狗,便于操控,升值空间大,过个三年两载,我和你姐说说,再把他弄正,不会辱没你的。至于这套房子就当我送你的嫁妆,该满足了吧?” “可他终究是个影子。” “这也是不得已啊,卧榻之侧容忍他人酣睡,你以为我就不心疼!” “你要常来看我。” “你结了婚,我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走亲戚么?哈哈!” …… 就算我的脾气再好也听不下去了!我把拳头攥得紧紧的,想一拳洞穿这对狗男女,但一个理性的声音在说:剑不跟石斗,人不跟犬斗!这是我死去二十年的祖母告诉我的。 我平静下来,走过庭院,俯下身子,与大狗小狗相拥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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