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四物

荆河闲人

春野四物

我知道留湖的春色正悄然降临。

先是有知了在南窗叫唤。接着就有群鸟飞出树林，歇在像五线谱一样划过湖空的电线上，或者是蹲在农舍的瓦楞上向远方张望。不几天就引来一队白鹤，迎了太阳，亮着银白色的翅翼，凌空掠过湖面。鸟儿们正在多事，田野中撒播的油菜花又星星点点、深深浅浅、根根丛丛地开始现黄。休耕的水田里钻出绿草后，又有了水牛到田里去啃青，春雨也像赶趟趁夜间灌满了沟涧，于是有农人在涧水中用豪子伺鳝鱼和泥鳅了。

这一切，都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并不是人人都能感知。而把这春色张扬到极致的则是一群采择野菜的农妇。

这片湖田，近一千亩，三面环水，内有三纵三横六条沟涧，春天一到，坡地上到处生出野嘎菜蕻子。在我们这村人把菜苔一律称为菜蕻子。这菜有点像雪里蕻，但不像雪里蕻长有一身绒毛，一尺多高的散稞，叶子互生，经冬时呈暗红色。农妇用手掐下菜蕻子，用盐腌了后，将菜茎上的辣水揉出。这菜不能揉过头，过了头则没有了鲜绿，成了一个呆色。下锅前，弃了叶梢，切茎成细末，放点青椒，就可做成清炒腌菜了。其实这道菜再怎么揉出辣水，也还有点舂鼻子，因此一般农家也没有把它当主菜食用的。农妇采了，主要是为了到集市上出售。这菜便宜。一块钱一绺，可炒一大盘。餐馆里还加点酸辣肉末，便有些身价倍增，大受食客青睐了。再买不完，也有晒成半干用坛子装了备用的。有一次，我在哥嫂家吃饭，他们做了一土钵野嘎菜梗煨五花肉，问我味道如何，我说蛮好。我是怕扫了哥嫂的兴，这菜明显缺乏榨菜腌菜煨五花肉的香味。

留湖的沟坡，在遍生的野草中还见缝插针地生长着“野韭菜”。这东西其实叫薤白，只是形状有点和韭菜相似，村人就这样叫了而已。文友张俊纶《江汉草木状-薤白》写得活色生香：“监利人多呼之为野韭菜。多生于田野、荒地草丛间。茎圆，高数寸。叶柄抱茎而长，叶圆似葱而略细，气亦如之；似韭而中空，有棱。二月开细花，团团如半球，紫白色。地下茎膨起如小蒜，色白，是谓薤白也。下有长须。茎叶薤白及长须皆可食。断其茎叶与鸡卵同炒，清香有嘉味。薤白与须腌而菹食，大妙。”采野韭菜不能用手捋，要用铲子挖，连根拔出。洗净后主要是用于炒鸡蛋。村人把有点特殊气味的东西一般都炒鸡蛋。比如香椿树的叶子。这野韭菜用鸡蛋炒了，开人胃口，是下酒的好菜。遗憾的是吃了以后，总还有一股气味残留在口腔。我参加过一次饭局，几个男人要点一盘野韭菜炒鸡蛋，立即遭到了坐中几位淑女的反对，她们说晚上还要到歌厅休闲的，不怕人嫌吗？说得男人们只好忍痛割爱，取消了这道美味。

春三月间，沟涧里的野芹菜也返了青。野芹菜和园圃中村人用于做佐料的“药芹”极为相似，药芹是趴生的，野芹是直立的，因为它有一尺多高的茎。茎上分叉，叉上生叶。叶子呈小圆形，结瓣成团，碧绿青翠，惹人喜爱。清人张世进有诗这样描写野芹菜：“春水生楚葵，弥望碧无际。泥融燕嘴香，根茁鹅管脆。”《说文》：芹,楚葵也。这楚葵长在春水之中，弥望无际，可见是为野芹。采野芹菜要用手抠，才能把竖生或者横牵于泥土中形如“鹅管脆”的白根扯出来。野芹菜的茎和根洗净了，切成指长的寸段，放在瓷盘里，绿白相间，发出淡雅和芹香。加点清椒，用腊肉爆炒，色香俱美，是不可多得的时令佳肴。古代有一个词叫“芹意”，是谦称自己对朋友略备薄礼，聊表心意，可见芹并非贵重这物。我想如是现在有人能把野芹作好保鲜处理，送上京城人家的餐桌，这纯天然的绿色食品当是一份厚礼吧。

最后要说到盐包草根了。根的学名叫“蒲黄”。李时珍《本草纲目》说：“蒲丛生水际，似莞而扁，有脊而柔，二三月苗。采其嫩根，瀹过作酢，一宿可食。亦可炸食、蒸食及晒干磨粉作饼食。”采蒲黄根也要用手抠，去掉几层包裹嫩芽的黄叶，就露出了那小指粗细、寸寸节节、浑浑圆圆的白根。这根可以清炒，可以腌吃。农妇到街上卖给餐馆，主要是参了黄颡炖汤喝。去年六七月荷花开了时候，湖区的渔民把荷花瓣用淀粉糊了油炸，吃在口里也还别有滋味。为什么李时珍时代就可“炸食”蒲黄根的烹饪手艺在今天失传了呢？可见这道菜还有发展的空间。

农妇到了春野，除了采摘这四物以外，也还掐水田里的苕子梗和豌豆梢。它们的茎都可以炒了吃。不几天，满湖的油菜花也开了。脱了冬装的农妇也显露出了身体的曲线。她们在菜花中穿行，留下一湖爽朗的笑语，这种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风姿，有城里的时尚女人所无法体会的畅快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