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年华 2 （原文发表於2012年5月3日商丘网）

琥珀小鱼

   四
  弋雄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了。
  这是一种和润儿结婚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如此强烈的思念。在部队漫长的五年时光他从来没有过像想婉儿这份煎熬的想过润儿。自从婚后半个月随战友们坐了七天七夜的火车终於到达了一个人烟稀少的边陲小城，经过半年苦练终于如愿开上了连里崭新的大卡车驰骋了无数次那里的每一寸土地。火热的军旅生活让他这个不满十八岁的热血青年哪里还会有闲暇的时间去想他的润儿姐姐，去想他遥远的家。
可是就在他自己埋头苦干并得到连首长认可准备提干时，一次意外事故导致头部严重受伤，父亲千里迢迢的赶到部队一边心痛的接受儿子生死难料的诊疗一边痛心的私下悄悄准备着儿子的后事。万幸的是在部队领导精心安排和医院精心的治疗下，昏迷了一个多月的弋雄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半年后九死一生拣回了半条性命，他自愿要求提前退伍回到地方上一切重新开始。然而因外伤导致遗留下了五官些微变形而没有一家单位肯重用各方面能力都很棒的他，因为谁都知道领导在许多场合必须展示给公众一个良好的外在形象。而弋雄，这个各方面德才兼优的男儿却因为那次不幸的意外在人生一个又一个重要转折处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本该属于他可以更好发展的机会。他是那么出色！那么优秀！他是该拥有另一种多彩多姿的绚丽人生啊！只可怜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经历了命运一次又一次残酷打击后，最终顽强的挣扎在尘世的水深火热中步履艰难的继续风雨兼程 ！
    ……在以后的几十年里，为了活下去，为了要养活妻儿老小，他不知遭遇了多少冷遇，不知遭受了多少冷眼，处处精心，处处谨慎。无论到哪个单位始终都是单位的高端精英，却从来没被晋升过高层领导。直到两年前和朋友合资搞了个项目正当红红火火的时候，却遭人举报说他们涉嫌“违规经营”。产品设备被强行销毁损失了所有的积累逃亡了近乎大半年的时间，直到整个事件得到彻底合法解决完之后才又回到厂里再次重新干起。
  那段时间出差无意中结识了婉儿，那种犹如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的感觉，分明是千里之外的初相识，但心中总以为彼此是早已非常熟悉的故交一般，让人心动不已，让人欣喜若狂。后来几次的会晤竟使他对这个透着几分江南女子温婉灵气又不失北方女子淳朴善良的她朝思暮想。尤其当他给她讲到事业惨败被迫逃亡时她由始至终没有流露半分埋怨自己一事无成的落魄，反而处处更加细心谨慎的关照自己，每次都是很开心的聊一些双方观点都比较一致的话题，并委婉的劝自己戒掉抽了近三十年的烟，说抽烟的危害太多。而自己偶尔也总感到嗓子和胸口似乎有些不太舒服，便听从了她的建议，开始戒烟。‘一个男人，如果连戒烟这样的身边事情都做不成的话，那还能做成什么事’！每当烟瘾发作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告戒着自己。只是，不知道这个仅仅比自己孩子大半个月看起来对自己很友好的女子真的也会像自己一样在意他这个近乎年过半百却依然一无所有的‘老男人’吗？单位已经决定要调自己去遥远的另一座城市，而她的心意自己却始终捉摸不透。
  弋雄无比矛盾着自己强烈的思念和爱慕，内心忐忑的约她再次见面。
                             
                                                                                    五

   “婉儿,我想要你身上一样东西,你愿意给我吗?”弋雄凝视着婉儿美丽的双眸一脸庄重。
   “ 你想要什么啊?”她笑吟吟的望着他以为他相中了她脖子上戴的那枚‘连年有鱼’的翡翠挂件。如果他真想要她会毫不犹豫的摘下来给他的。      
   “我想要你一绺头发!厂里派我去苏南,那里最近出了一些事情需要人员替补,实在抽不出人来,派来派去最后派到了我,我实在舍不得你,可对于我来说这有可能是一次机会,我已经快五十岁了，已经经历了半生的挫折,但还是想活出自己真正的价值！”        
   婉儿的心徒然僵住了。这许久以来她在心里早已经把自己的未来全部交付给眼前这个能让她终生安心的大男人了！她从来没想过他忽然会说自己要走,且如此坚定。来的那么突然,走的又如此匆匆!     
   “你走以后还会回来吗?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她依然笑吟吟的问,失落的泪却顺着笑颜滑落下来。
   “回来,我一定会回来,你别哭阿,那边稳定好以后,我就回来接你过去。相信我!” 弋雄轻轻擦拭着婉儿不停滚落的泪珠:“我们会很快再见面的,而且时间不会太久。只是 我想要你一绺头发带在身上,就好象有你天天在我身边一样好吗?”      
  剪头发在现代生活中是及其平常的事情,但在古代却是及其有讲究的。古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因此古代人是不允许剪头发的,而女子若是剪下头发送给某个男子则表示托付终身,此生非君不嫁的定情信物。弋雄和婉儿都是骨子里古典气息很浓的人,心里自然很注重这些典故。        
   她泪眼注视着他祈望的眼神听他继续说道：        
“婉儿,我是个思想比较传统的人,我也知道自己年龄有些偏大,但我长到这么大真的从来没有恋爱过任何女子,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认识你以来,我每天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影子,怎么也去不掉,我实在无法抑制对你的爱恋,如果你不嫌弃，愿意把你的头发给我,我弋雄的余生决不辜负你!!”
  婉儿终于听明白了他急切而又诚挚的表白。通过这许多日子的逐步了解,她的心已经完全被眼前这个男人征服。这是一个敢做敢当、重情重义、责任心极强的铁打的真汉子,能遇到这样一个品行兼优的男人钟情自己是好多女人修几世也修不来的缘份！而今这份祈盼已久的情缘竟然真的来到自己身边自己又怎么可以轻易错过!她对他轻轻点点头回身找出剪子剪下一缕已经垂到肩膀下方的秀发,没有红绳子,就用一根黑颜色的缝纫线折成双股小心翼翼的束好递到他眼前。   
  弋雄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捧住了婉儿用心递过来的这缕黑亮的情丝，紧紧的把她拥入怀中,喜极而泣!“婉儿！ 我的婉儿！！    你知道我要你这绺头发的含义吗?我是想要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一定会做到的！你也一定要好好的等着我，好好的把头发继续留的再长一些，等着我们将来一起白头到老！”  
   她在他的怀抱里用力的点着头，任他激动的泪水肆意洒落在自己乌黑的秀发上..........
   
  那一夜，她无比满足的把自己全部交给了这个自己心仪的男人。他则羞怯的更象个大男孩一般小心翼翼的品味着这份迟来了好多年的爱恋........
   
   弋雄走了。临走的时候特意一再嘱咐她有时间去多学些有用的东西，以免被时代遗弃。婉儿依然用力点着头........
   在那座十年后因城市建设被拆掉的“北大街过街天桥”上，她眺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伤感的泪再次潸然而下，这个从此带走了自己情怀的男人，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无论穷也好，无论富也罢，只要他好好的回来好好的守护着自己，平凡也好平淡也好    只要可以和自己天天守侯着暮和朝！ 守侯到地久！到天长！.....
                                    
                                                                                              六
  
   对於弋雄的此次南行，润儿心里是一万个不太情愿。
   如今已经当上了奶奶的润儿依然如当年一般百般疼爱自己的丈夫。处处小心谨慎的顺从着他的意愿。当年无意中听婆婆她们背着她悄悄抹眼泪好象说是弋雄出了什么很大的事情可能会危及生命，润儿吓呆了，婆婆不给自己往明里说，自己也就不敢多问，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搂着怀里早已熟睡的的儿子默默牵挂着生死未卜的丈夫，在那许多彻夜难眠的黑夜里不知偷偷掉了多少眼泪。
   弋雄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自幼聪明善良，勇敢仗义，任何时候任何困难都难不倒他。尤其在那动荡不安的年代里，学生们都丢下课本不去上课而是疯了一样的成群结队的轮换忙着批斗或揭发自己的老师时，弋雄却总是悄悄的背着家人从自己嘴里硬是省下一口家里也及其贵重的高粱面掺红薯叶子的黑窝头偷偷塞给自己成天挨打的老师。总说一直对他期望很高的老师待他恩重如山，自己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己的恩师遭受那些非人的折磨。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报答恩师对自己的教诲之恩。后来如果不是乱的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再上学，最后只好去当兵，不然学习成绩一向优秀的丈夫一定会是另一条比较平坦的人生道路。从部队平安回来，又经过几家大城市的大医院最终也束手无策的治疗后，全家人几乎绝望了。抱着只要他能活着，哪怕最后只是拄个拐棍能在家照看个门就满足的心愿让弋雄在家里养病。而自己则拖着一双年幼的儿女里里外外操持着这个为给丈夫治病已经被倒腾的一穷二白的家。万幸的是弋雄在全家人齐心协力的精心照料下身体状况慢慢一天好似一天。一年多后，身体逐渐恢复的弋雄终于再次艰难的承担起了一个做儿子，做丈夫，做父亲的全部责任，重新另谋生计。并认真做着每一项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有几年给人家开车在外地盘煤，一走就是大半年或两三个月，偶尔给家里捎回来烧火取暖的煤炭全家烧一年也烧不完。在外地跑运输时给家里带回来的白糖更是用盛面粉的面缸装的满满当当家里吃几年也吃不完。后来县里成立了百货公司，因能够吃苦耐劳又工作各方面都很出众而小有名气的丈夫又被指名要去搞供销。县电视台开播的第一天就有自己的丈夫代表他们公司讲话的镜头。所有认识润儿的人无不羡慕她好福气，嫁了那么一个能干的丈夫。但也只有润儿才知道弋雄表面那么多无尽风光的背后隐藏着多少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和艰辛。在那些艰难的年代里，家里的任何大事小事他尽量不让自己操心。每次出差回来都会从大城市给自己买最时兴的衣服，总说有润儿在家里照顾自己年迈的奶奶和上了年纪的父母还要操劳儿女实在是太辛苦了，该穿的好一些，走到外面也体面些。平时街坊邻里谁家要有个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事情，他自己就是再艰难也会想方设法去帮助人家。总说自己已经是死过几回的人了，只要还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奶奶和父母都已相继过世，一双儿女也都各自成家，小日子也都还过得去，只是自己的丈夫依然在四处奔波，没消停过一天。自己真想让他闲下来好好休息休息不用再那么辛苦了。如今厂里要派他去外地长驻，两人两地分居早已是多年的习惯自己倒不在乎，关键是丈夫身体状况总让自己暗自担心。尤其最近一段时间偶尔总会听到他念叨自己胸口有些不舒服，天天忙的也没时间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这次走，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
      
                                                      
                                                                                          七
   
    每当夕阳西下，飞霞满天的时候，婉儿挽着她心爱的人漫步扬子江畔，远眺着江心孤帆片片，座座远山接连天际，渔网飘荡，十里荷香的玫丽景致时总是满脸幸福的忆起第一次弋雄一大早从丹徒赶到金陵火车站来接她又回丹徒住处的那份喜悦。
   他们下火车后走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到达了弋雄租住的地方。放下简单的行李后，他简单的交代了几句生活细节就急匆匆的和同事赶往外地办事，晚上才能回来，让她自己在家先休息。婉儿洗漱完之后才惊喜的发现这个房子虽然简陋，却是爱人精心准备好了迎接自己到来的：粉红色的拖鞋在自己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换上了，床上铺的，盖的也全是粉红色的；床头那对漂亮的洋娃娃男孩穿了一条天蓝色的背带裤套在一件红色的外套上，头上还戴了一顶同样是天蓝色的帽子和那个梳着金色小辫子穿着红裙子的女孩并肩坐在床头冲着婉儿甜美的微笑着。旁边还刻意放了一个粉紫色的塑料钱包煞是好看；还有毛巾牙刷等所有日常用具全部都是清一色的粉红系列......看来，这个细心的大男人真是用心把他全部的心思和爱意给予了自己并把自己当成个未谙世事的小女人来宠爱了！
   连夜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的婉儿满心欢喜的抱着那对漂亮洋娃娃惬意的躺在她的爱人为自己精心布置的精致大床上无限幸福的睡着了。那天上午，她做了一个非常香美的梦.........
   她梦见自己穿着一件洁白的连衣裙穿梭在一大片开满金黄色油菜花的田野里不停的跳着，笑着，奔跑着.......那些绚丽的花儿和婉儿灿烂的笑靥同时绽放在那无以伦比的绝世美景中，沉醉！沉醉！！！.......
从此以后 ，弋雄和婉儿这对彼此深深爱着对方的有情人远在千里之外彼此守侯着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幸福度过了一段人生中最精彩的金色年华......
                                                                                                 八
     
  雪零零星星的飘洒了好几天了，丝毫没有想停下来的迹象。
  弋雄再次病了，而且病势来的十分凶险。
  做完心脏介入手术的第五天弋雄说想吃医院旁边的一家素饺子，很近，大约走五分钟就到了。那天中午他特意没让还要在家给孙子做午饭的润儿给自己送饭。通常情况下病人做完介入手术后最多一星期或者十天基本都可以出院正常工作了。医生每天来病房查房都一再叮嘱他打完针后就出去该活动活动，该爬楼爬楼。不要老躺着。於是那天婉儿就很放心的和另一个一直守侯在医院和她替换着照顾弋雄的侄子小鹏陪他去外面吃饭。饺子很快端上来刚吃了有一半，弋雄就感觉到胸口不舒服连忙放下筷子和大家起来回医院。可是还没走多远他就走不动了，勉强在一号病房楼大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让小鹏赶紧去找大夫，自己慌忙又往嘴里填了两片速效救心丸，但似乎没起什么作用。头上不停冒着豆大的汗珠子，一时间话也懒的说了。婉儿被这突来的景象吓坏了，紧紧抓住他的手急切的说：“赶紧给润儿打电话吧，一会医生来了我和小鹏恐怕不行！”胸口疼的已经不想说话的弋雄勉强点点头非常吃力的说：“别怕，一会小鹏来了让他打，无论有什么情况我会让他随时通知你的。”
  医生推着医院专门用来转送病人的手术车急匆匆的把弋雄拉到急救室抢救去了。婉儿在不远处紧张的看着润儿和家里临时能赶来医院的人都慌忙赶来了才呆在离急救室不远但也不容易被人们注意的地方焦急的观察着急救室这边的动静......
  十年了。他亲爱的弋雄在精心准备和策划后终於实现了自己成就事业的梦想。并成为了一个在很多方面都很成功的男人。然而，就在他事业蒸蒸日上稳步发展的关键时候，在一次体检中突然就检查出了个“左前降支冠状动脉堵塞百分之八十五。”当时直接就做了介入手术。在当今医学技术尖端发达的时代，介入不算什么大手术，一天可以做几十例，病人几天就可以康复出院。因此那次大家都很轻松的看着他治疗好出院后就各人忙各人的去了。谁也没想到的是短短四年后原来放支架的两端会再次堵塞而再次介入两根支架，更没想到的是二次下罢支架的第五天，也就是今天，弋雄会再次被送到急救室抢救!
  .......婉儿不停的向急救室这边张望。一会看见主治医师出来和润儿商量着什么，心里不由阵阵紧张。一会又见主治医师出来又和润儿交流着什么。她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浑身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生怕自己急於知道的那个结果会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其他人也都在外面静静的等候着，谁也不说一句话，整个空气似乎也凝结了，压抑的人让人窒息。
   时间一秒一秒的往前移，好漫长的等待.....
   好漫长的煎熬....
  时间越来越久，心也越来越纠结.......
  终於，一直紧关着的手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看到护士推着输着氧气和吊瓶的弋雄平安交给家属，看到了静静躺在手术车上的爱人腮边也挂满了泪水，婉儿转过脸任百感交集的泪水象断了线的珍珠般肆意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