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夏花 我们相识大概已是四五年前的事情,我并非忘记了你,即使时日短暂。 偶尔想起过往的点滴,会觉得,或许岁月把关怀过你的人带到陌生远方,你不必忧愁。共度欢心的日子里,微笑总那么漫长。我遗憾的不是如今早已不知你的去向,而是在最后离别之际,没有勇气说上一句谢谢,在那个我称你为冬阳,你称我为夏花的江滨之夜。 那时我仍在念中学。和大多数孩子一样,被家人捧着像玻璃盒里装置的精心制作的瓷器娃娃。没有波澜壮阔。日子如潺水般缓缓而过,一派祥和安静。所以记忆里的自己,没有什么大的病痛,也就没有对害怕侵袭的免疫。这也是为何我查出阑尾炎时,莫名地一阵惶恐。现在想来,不过是小病一场,却生畏如此。大概是不知,何谓真正的恐惧吧。 在武汉这座城市,春秋总过于迅捷。凛冽的冬天和酷炎的夏季,漫长得令人生畏。而那时恰逢暮春,阳光暖得正好,却安抚不了我烦躁的心情。 那天母亲陪我打了一天的吊瓶,我躺着,捋了捋夹在衣襟的长发,只捂着肚子,不想说话。白大褂从我身边走过,看着我的药品单,劝母亲说“还是做个手术吧,以后更难办。”顿了顿,补充道,“把床位费交了,十块。”语气带着关心,又捎了一抹漠然。 母亲知道我是怎样畏惧那把割开肚皮的刀,却不知如何相劝。待翌日药效未过,第一次,我要求去家附近的江滨走走,母亲竟未阻拦。 我相信遇见你是我年少时最值得庆幸的事情,也是如此命中注定般无法割舍。若不是母亲的允诺,我不会认真地吹一次江畔的清风,不会开始注视这行云与流水,不会喜欢踩踏泥泞的青草路。更甚,不会遇见你。 记忆里,你是以安静的样子出现在那里,有着女生独有的好看的眼睛,和暖然的微笑。中等的个子,中长的发,休闲衣,两手垂在两边,看着江水,一动不动。我从你身后走过,像窃贼一样,看着你的举动。你半侧着脸,斜斜眼睛,看到我,没有恼,却微笑了。 “你认识我吗?”声音却浑然有力。这是你的第一句话。 “认错人了。”我抱歉地笑笑,把风吹到脸上的长头发撩到耳后。 我想没有比这更像小说的对白,只是意外地发生在我们身上。尔后,我们并肩站着,看着滔滔的江水,聊天,讲起各自的故事。我想也许只有年少,才不会对陌生人存有戒心。戒心是什么,我们学了很多年才领会。那时只知道,我们有话聊,至于什么话,似乎也不大清晰。经过岁月沉淀着,便抹上了灰,遮盖得越发厚实,便越看不清当时的情境。 我们仅是初见,便如相知多年。这是唯一我现在可以肯定的,关于友情的事情。 到中饭的时间,你看看手里的塑料表,说要回家做饭。我好奇问着,你不上学?你只答,我随家人,以打渔为生。 “去我家坐坐?” “好。” 我忍着开始微微发痛的腹部,跟着你走去江畔不远处,一处民宿。外面晒着干鱼,阳光下粼粼地泛着光。你推开嘎吱作响的门,开了盏昏暗的灯。摆设充满着陈旧的气味,柜子上有搬动时磨损的印记。上面摆着相框,里面三个人,笑得朴素而甜美。
“这是,你爸爸?”我知道,我明知故问。 “嗯。已经去世了。”你说得平淡,我却听得心惊。 “你吃鸡蛋吗?” “不能吃啊,谢谢。”我笑着。你看看我,说,“也是。”便盛了碗素面给我。 “一起吃吧。” 于是我们坐下来。接着刚刚未完的话题。 “九八年不是发了大洪水嘛,”你边嚼着面,边说起来,“我们那时还住在簰洲湾。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拿那个枪去溪水里刺鱼,一刺一个准。然后却在那年的八月,好似大自然故意要惩罚我们似的,我的爸爸被洪水卷走了。” 你顿了,抬首望望照片中的人,“后来我和妈妈离开了咸宁,来到武汉。没记错的话,那年我应该六岁,该上小学了。” 我吃了几口素面,捂了捂腹部,接着吃起来。 “妈妈在印染厂做清洁工吧,家里……就像这样,一直没变。”你指指周围。我看着墙上贴着的报纸,发黄发黑。其实一切,一直在变。 “二桥旁边的火车轨你知道吧,有时候我没事了,就去那边,看看火车来往——也挺好的。” 我感觉自己不大支持得住,开始冒汗。你似乎注意到了,要送我回去。你收拾下碗筷,看看我碗里剩的很多面,又倒回锅里。出门后扶我走到街边,拦了辆残疾人开的麻木。 我们挤在一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天边开始暗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路边的摊位旁的塑胶布被大风吹得哗啦哗啦直响。你说话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逐渐被淹没。 在楼下,我们准备道别,却不想你离开。我问你明天还有没有空,你却说,你快要搬家。 我总觉得我们像一个个巧合拼接而成,也许说给谁听,都不大可信。但我并不在意,我可以想象为何你要驻足在江滨,看江水滔滔而过,目不转睛。你只是舍不得这些和水结交的日子。那些每天扑打在你身上的水渍,滋养你的日子,和与水有关的离别、悲痛。 虽然我们没有为对方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但我们却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告别仪式。第二天的晚上,我们坐在江边的石上,围着青草,浪扑打在岸边,留下一条泡沫般的痕迹。你折了一只小小的河灯,在中间点上了蜡烛。夜晚的风从岸边扑向江面,将那只燃烧的河灯推向远方。你说,它会告诉我们,怎么找到生活的希望。 河灯渐渐地漂远。 “跟你叔父去海口,记得照顾自己。”我看着你被风吹乱的头发,和我的一样,缠绕着面庞。你起初没说话,又望望岸边,竖起来的一幢幢高楼大厦,说:“以前的房子大概都要被淘汰啦。武汉越搞越好啦。”仿若不舍般的口吻,却不知怎么,又像准备闯荡江湖的游子,有离家的决绝。 你说遇到我像夏天里胜放的花,朝气、阳光、热情。我说那你就是冬天的阳光,虽然冷,却心里温暖。于是我们开始相信,有短暂却永恒的友情。 我依稀记得你对我说的最后的话。“离别、病痛、死亡,那些都不可怕;失去希望才可怕。”话音落下的时候,我分明看到暗寂的天空里,飞过一只披着霞色的鸟。好像载着你说的希望,开辟一条未来的路。未来总是会有繁华似锦等着我们探寻,那些关于生命的梦的记忆,萦回,再荡漾开来。 直到真正道别说晚安,你牵我的手,才终于放开。
邓安格 性别:女
华中师范大学武汉传媒学院
10级本科
播音主持专业
学号:10401030920联系方式:134770456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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