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林芬:母亲的九角地 (樊湖副刊2012年第24期）

桃花客

读初中，住校，周六下午上完课，走过田野，路过坟地，穿过树林，经过村庄，再走过田野，就可以看到阿林子的村庄了。
回到家，对开的大门一般是锁上的，阿林子并不着急，把大门推开一道宽宽的缝，将右臂伸进门缝里，往门闩旁边一摸，就可以在门闩旁的钉子上摸到开大门的钥匙。打开大门，放下书本，直奔厨房，目标是挂在厨房墙壁上的木制碗柜，阿林子拉开碗柜的门，看看有没有剩菜或者腌制的萝卜丁之类可食的东西，伸手一抓，放进嘴里，亲情一点点蔓延到心里。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乡村，母亲亲手腌制的咸菜完全可以和现在孩子们手中的零食媲美。关好碗柜门，嘴里嚼着浓浓的亲情出门，母亲喂养的几只鸡听见屋里有响动，在门前张望，发现不是它们的主人回家，重新悠闲自在地觅食去了。
阿林子锁好大门，径直向村子东面的田野走去，离村子七百八米远的菜地里，有阿林子的母亲。这片地靠近村子里的抽水机站，村子里的人把这个地方叫渡口。这片地原来是生产队里种香瓜的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田和地都被划分成一小块一小块，以抓阄的方式分到各家各户。渡口这片地被划分成七小片，其中一小片属于阿林子家，面积九角，不到一分。一亩等于十分，一分等于十角，九角地不算大。九角地地理位置不错，离水渠近，浇水方便，母亲把九角地开辟为菜地，种上茄子辣椒竹叶菜丝瓜等蔬菜。另几家看到母亲把九角地开辟为菜地，也纷纷仿效，曾经的香瓜地变成了菜地。
每次从学校回家，只要母亲不在家，总能在田地里找到正在辛苦劳作的母亲，大多数情况下，阿林子是在九角地里找到母亲。农闲时节，村子里的女人们有时候也聚在一起打一种"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的纸牌。母亲不打牌，九角地成为母亲驻守的阵地。一出村口，看到九角地里有人影晃动，阿林子就扯开喉咙大喊："姆妈，我回来了！"所有的母亲总能准确地判断出自己孩子的声音。母亲直起身，回应里带着笑和爱怜："哎--回来了啊，我马上回家。"母亲是在九角地里去采摘新鲜的蔬菜准备炒给她心爱的女儿吃。渡口那一大片菜地之中，各种蔬菜长得最泼辣茂盛的一小片菜地就是母亲的九角地。母亲侍奉菜地里的蔬菜就像侍奉她心爱的孩子，那个年月，九角地丰盛了阿林子家的餐桌。还丰富了邻居们的餐桌，母亲的菜种得好，有时也送给邻居们吃。
九角地离水渠很近，有时候，母亲用铁锹翻动菜地时，会锹出一些圆溜溜的小蛋，母亲说那是团鱼蛋，母亲一边说一边用泥土把团鱼蛋盖住。阿林子好奇地问母亲团鱼蛋能不能吃，母亲没有说能吃还是不能吃，母亲说团鱼下蛋时要从水里爬到岸上侦察一番，觉得没有危险的时候就会找个松软的地方，用爪子扒出个下蛋的坑，下了蛋再用土盖好，然后自己爬到不远处躲藏起来，日夜守望着它下蛋的地方，生怕出事。它不吃不喝，望得双眼红肿出血，直到小团鱼破土而出，才放心地悄然离去。阿林子懂了，母亲重新给团鱼蛋盖上泥土是为了那只母团鱼。阿林子慢慢体会出，母团鱼选择母亲的九角作为下蛋的宝地，因为母亲的菜地经常侍弄，松软细腻；更重要的是，团鱼是有灵性的，这只母团鱼知道阿林子的母亲不会伤害它的小宝宝。之后每年，母亲的九角地里经常会翻出团鱼蛋，每次母亲总是静静地把团鱼蛋再用泥土盖好，这是母亲和阿林子以及团鱼之间温暖的秘密。母亲对孩子们的影响是深刻而长远的，阿林子一直对所有的生命心存敬畏和宽容。
有一年，天旱，村子里其他人家菜地里的菜要么枯萎，要么容易生虫子，母亲的九角地里的青菜却长得依然青翠旺盛。母亲说，经常给菜浇水，菜就不容易生虫子。母亲会到二三里外的湖边挑水浇菜，从没有抱怨过一句。阿林子的父亲那个时候是民办教师，阿林子和哥哥都在住校读书，家里的农活基本上是母亲一个人承包了。田里，地里，菜园里，只有母亲忙碌的身影。在阿林子的印象里，母亲从没有和父亲吵过架，偶尔生气的时候也只是低头做事，默不做声。
后来，母亲去照顾他的孙儿，九角地慢慢荒芜。再后来，阿林子工作了，嫁人了，离娘家较远，交通不太方便，加上工作上的事也繁杂，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九角地慢慢淡出阿林子的记忆。
现在，母亲的孙儿长大了，工作了，年迈的父母亲和乡下所有的留守老人一样守着自己的乡村，和老房子相伴，和郁郁葱葱的菜园相伴。父母亲上了年纪，在儿孙们劝说下，终于决定不种田地，在地里种些果树，但母亲离不开她的菜园，离不开她的九角地。信息时代，住在乡村里的村民也拥有手机，阿林子的父母亲自然也有手机。阿林子常常给父母亲打电话，大多数时候是父亲接电话，父亲说阿林子的母亲又去九角地了，手机没带在身上。父亲身体不太好，在家里做些家务活，做做饭，看看电视，偶尔也写写字。逢年过节，阿林子和爱人孩子去看望父母亲，母亲就会笑容可掬地把九角地里出产的新鲜蔬菜装在大袋子里，把土鸡蛋装满纸盒，让阿林子捎上。
一个星期前，母亲在电话里说，气温一升上来，菜地里的莴苣长得太快了，她和父亲俩人吃不完，送给隔壁左右的邻居吃也有多的，还说园子里的蚕豆和豌豆也熟了，想给阿林子送过来。阿林子知道这个季节到小镇的集贸市场买这些蔬菜只要几元钱，阿林子还是兴高采烈地说："好啊，好啊，姆妈，谢谢您！"母亲看着她的女儿女婿吃着她亲手种的蔬菜时幸福的表情，母亲也眉开眼笑。母亲曾经无意中说过她平时倒是很空闲，想来看看阿林子又怕阿林子工作忙打扰了阿林子。母亲说要送园子里的菜给阿林子，其实是母亲想念她的女儿了。
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儿女们在外工作，孙子们不在身边，传统的子孙绕膝共享天伦已成为一种不可及的奢望，母亲的九角地成为母亲最充实的慰藉。母亲的九角地陪伴母亲走过了二十多个年头，九角地是母亲的另一个孩子！那些儿孙们不在身边的老母亲心中，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九角地吧。
"姆妈--姆妈--我回来了！"这是阿林子的声音。
"哎--哎--回来了啊，我马上回家！"这是母亲的声音。
这声音从记忆深处漾出来，润湿了阿林子的双眼，温暖了一颗女儿心。
九角地里的架豆开始抽藤了吧，昨天的一场雨浸润了泥土，此刻，母亲是不是正在九角地里给架豆搭架子呢？

农村恋儿

想起了小时候。谢楼主！

一代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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