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黄叶斌 于 2012-6-15 21:44 编辑
鱼儿涅磐 黄叶斌 按照惯例,入夜时分,我端坐于电脑桌前:开机,点击菜单,然后进入“楚天社区”论坛,在“流金岁月”栏目浏览。
很快,一个网名为“绿鱼儿”的作者马上引起了我的注意:“残疾女青年的文学之路”帖子已经被点击数千人。是什么样的人生经历能够吸引读者好奇而又苛刻的目光呢?
“我是一条不幸的鱼儿,一条游荡挣扎于苦难漩涡里的鱼儿。富庶美丽的江汉平原,曾经给予我童年的梦境以五彩斑斓的底色,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又把我拖入魔鬼搭建的黑暗痛苦的世界里。我在生不如死的困境里煎熬着,在孤寂无助的精神世界里冲撞着,在缪斯女神的迷惑下徘徊着……”
阅读着她的娓娓叙述,感受着她情感的跌宕起伏,我的脑海里似乎浮现出了一个多年前的际遇,往事弹奏的琴弦也在我耳边回荡……
那是我在一家县市级报社担任副刊编辑的时候。一天,一个电话闯入我的耳膜:说是一名文学女作者要和我见面。我还在犹豫着见面不见面、或者应该和她说些什么,不一会儿,一个农村打扮的朴素女青年走到我的办公桌前。她20岁左右,神情怯怯的,头上扎着一个小辫子,衣着灰色而简朴,手腕向外扭曲手指翻卷的样子令人惊骇,走路有些蹒跚,说话吐词不清含糊艰难——只有在断断续续的费力的聆听中,才能勉强听出大概意思。她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张,说是她写的诗歌,要求我修订发表。当时,我是以一种不屑一顾的表情和另眼相看的态度打发她离开的,并且顺手给了她一本我的文集。因为在我的内心里形成一种思维定势,认为一个残疾人还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
过了几天,当我随意翻开一沓稿件时,偶然看见了她署名“鱼儿”的几首诗歌。我耐着兴致浏览了一遍,却给我一种意外的惊喜。平心而论,她的作品还是有几分灵气和诗意的。于是,我就择优发表了她的一首诗作,并且向她邮寄了一份样报。不久,她向我打来电话,表示感谢。再后来,我也因为怕被纠缠而回绝了她的几个电话。
我是以一种大恩大赦的心态为这种特殊作者发表文稿的,没想到,她却先后给我发来两个短信,赞誉之词和祝贺之语好像仙女之播撒的玉液琼浆,令我激动、感动不已: 零落残岁别后黄 愁付汉江浪 容颜心间犹新存 目聚华采 回首每如撞 敢问新叶几时发 绚烂春光上 斌纷一瓣赠与君 无言寸心 青清亦如酿
半生痴情兰台语 亦庄亦谐平常心 总是风来展广袖 偷取古垒一壁音 文人自古留真性 何来达贵平庶分 我为叶斌歌一曲 月上巧阁花满径 他所作诗歌,里面的嵌名诗令人汗颜,对我的文集评价也是给予厚望。于是,我对她的才情有点刮目相看了。
时光荏苒,后来,我离开了报社。在网络里,我们竟然不期而遇。原来,她曾经以手机形式发出诗歌,然后让朋友代为在网上发表。这样,她的经历引起了社会的关注。于是,在当地网友的同情和资助下,地方宣传部门为她免费送去了一台电脑,邮局也从远离集镇的地方为她免费上网提供了方便。她终于可以在现代信息的虚拟空间里任意驰骋了。我为她的新生活的展开感到高兴。
在网络里,我经常读到她的诗文,并不时地给予回帖鼓励。她的文字,具有一种古典美的优雅和惆怅,现代美的空灵和凝重,其意象的新奇和意境的深邃令人感叹惊奇。她写出了个人的长篇自传体小说,更多的是发表在几个主流网站上的诗歌,因而赢得了许多网友的关注、称赞和评论。如: “我流落在你名字的黑洞里,风声四起。 月亮的南边,一个女人夜夜倾听你的鼾声。 我不敢询问,她湿润着你的手势,我不敢像她一样穿一身红裙。 与月亮无关,一个季节坠地有声。 在你的名字之上,一切应约发生却又呼之不及。 是谁故意推迟黎明,用九死一生的决心说服疼痛。 用一千条月华,捆绑我。” “今天我不姓余,不姓赵钱孙李; 今夜我要收网。 人生的猎物温热的欲望,陌生的城市霓虹, 赤身裸体。 有目标的女人抖落露水,五谷,石磨和女儿; 有目标的女人花掉半年的积蓄,换一盏床头灯,空调,电视,洗手间。 拿去都拿去,告诉我罪恶就是罪恶; 不需要辩解,罪恶铺天盖地。 我们需要高潮,我萎缩乳房要开花; 罂粟闪烁,我干裂的嘴唇要涂色,黑的也行。 你的体毛一直在长,覆盖了我的腹白。 我笑,我得意地笑,我笑这床的不牢靠。 你要狠狠地从我身体里掏出伦理道德,残缺隐忍,美和丑; 你要抓住我,不让我跳井,陷入荒漠; 不,不许说爱我,不许说我的诗歌和家庭; 你是否完全进入我的身体? 你还要用多少力气来把我揉碎?”
评论家楚飞云先生对她的诗作给予了高度评价:这就是我们最真实的生活:情欲的迷失和泛滥,人性的扭曲与呻吟;身体和感官的享乐,道德同伦理的背离。城市是光鲜的,人们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在这个舞台上走来走去,每一个面具背后,都陷藏着一个空虚而又苍白的灵魂。每个人都有脱下面具的时候,脱下面具我们就露出了生物的本能。情欲和挑逗构成了她这首诗奇异的表象,表象背后却是尖锐的批判和控诉:首先是她对自身的批判和控诉,然后是她对生活近似于绝望的呐喊。
是的,鱼儿在网络的海洋里寻找到了一种自由的基因,并把它转化为一种思想发酵和情感倾泻的添加剂。她的情绪需要一种发泄口,她的诗歌需要一种导流闸。她的家庭悲剧(她结婚后丈夫一直在外打工,一年几乎很少回家)和身体残缺,并没有给她的精神生活带来致命的打击。她在一段时间的困惑、焦虑、失望和绝望之后,又从生活的泥潭里顽强地挺立起来,以诗歌魂灵的宣言和自我人格的打造,为自己书写着人生新篇章。阅读她的诗歌,处处可以感受到一种现实而直率、刻骨而尖锐的疼痛感,一种无可名状的寻找、奔腾、撞击和呐喊的表现欲。作为弱势群体中的一份子,她没有逃离现实生活的迫害与欺压、冷漠与嘲笑,也没有自甘堕落和自我作践,而是以诗歌的吟唱亮出一种美好的心灵和挣扎的气势。她在生活中也许是一个失败者,但是,她在精神的高地上,绝对是一个一般人难以企及或令人仰望的缪斯的女儿。面对这种可喜而坚韧的生活态度,我常常为之反省或叩问。
我欣慰,作为一个网友,见证并感受了一条鱼儿的涅磐与新生。其实,我们对他人投注予关心和爱心的同时,我们也从中获得了一种别样的洗礼和快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