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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不下的邻居婶娘 我自己也无法理解我这感情的脆弱，几十年来看过多少人从身边消逝啊，尤其是近几年来，长我一辈的人几乎要走光了，就是我的同辈也时不时暴出离世的信息，都会在心中留下或深或浅的伤感，但这次的伤感似乎来得更为深刻，更为持久。 送走邻居婶娘是七月七日的事，回来后心里就没有安宁过，总有些事在脑中盘桓，总有这位老人的模样在眼前晃动，总感到有某种割舍不下的情份在折磨着我。按说知道老人身患不治之症已有几个月的时间，说走得急也不算急的吧，几个月的时间足可化解突然降临的凶讯给心灵带来的伤痛，免却晴天霹雳给人造成的过分悲痛。 我这位邻居婶娘的丈夫，按亲戚辈份排，是我外婆的侄子辈，算是我母亲的表弟，她应是我的表婶娘，要说亲缘关系，那是很远很远的了。然而，感情这东西是不能用血缘的远近来衡量的。 七月七日那天，我们夫妻二人早早地驱车赶往老家，为老人送上最后一程。顶着烈日，站在老人的告别仪式上，静听老人的亲人、挚友们追忆老人的一生，勾起的是我对老人坎坷、勤劳、善良的一生的回忆与景仰；我在老人的灵前长跪、敬香、磕头，表达的是我对老人的深切怀念与感激之情，意识深处隐约还有说不清的愧疚并略带自责的复杂情感。当我随在长长的送葬队伍，送老人抵达最后安息地的时候，从心里送出的是我衷心的祈盼，祈求老人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从心里发出呼唤，我尊敬的婶娘，您辛劳一生，就歇息一下吧！ 细想起来，我之所以无法将这特殊的邻里之情存放在心灵深处，有这种经受情感折磨的痛苦，实在是因为我对这位地道的农家妇女，典型的贤妻良母，还有许多没能读懂的地方，对她的朴实无华，她的真诚善良，她的坚韧不拔，实在需要时间细细地品读，慢慢地回味。屈指算来，我乡下的老家与婶娘一家为邻足足三十二年了。如果再往前推二十三年，我刚能有点朦胧的记忆时，一顶花轿吹吹打打从娘家将她抬到我们这个小湾子，那时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悲戚的面容损伤着她娇好的容颜。新嫁娘哭着辞别父母是一种情感的特殊表达，本是题中应有之意，但是，她的悲戚似乎与众不同。只有明白内情的人们才知道这新娘心中的酸楚。原来，她所嫁的这位男人差不多是个一贫如洗的孤儿。那未曾见面的公婆早年双双去世，留下幼小的一女二子，历尽艰辛，在死亡线上挣扎着活了下来。稍大些后，当姐姐的自寻了一条生路——早早嫁人了。年少的哥哥随了解放大军当兵吃粮去了。这最小的弟弟在湾子里靠了亲友接济看护，尤其是新政府的关照才渐渐成人。这桩姻缘还是父母在世时所订娃娃亲，我这位婶娘的娘家本是殷实之家，早年两家也许还是门当户对，但后来肯定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了。他们达到结婚年龄时，新婚姻法已经颁布实施，毁弃前约于情于理于法应该是顺理成章。然而，她的父母没有，她本人也没有，似乎给人留下了难解的迷。如果拿到现在，人们或许会用爱情的力量去解释了，但是在那个年代，像他们这样的“情侣”之间连见个面说句话恐怕都要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新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儿女婚姻的主宰，年轻人还能在一起谈情说爱建立感情么？那么，要我来解开这个谜底的话，那就只能从这一家人善良的品质上找原因了，是这一家人的仁厚胸怀成就了这段在外人看来并不那么般配的姻缘。她自己也清醒地知道，婚后的日子会充满艰辛，所以她哭红了双眼；她更知道，她如若毁约，那么还有一个人会比她更惨，后果更不堪设想，所以她选择了委屈自己！ 她知道，结婚用的新房是好心的乡亲们为他们腾出来的，那里不是他们的久居之地，婚后不久就搬回了那间属于他们的只容得下一床一桌一灶的“斗室”，在这里，他们生下六个子女（夭折一名，成人四子一女），一住就是二十多年，这中间只添建了一间竹木相间的厢房。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叫一般人很难相信，这对夫妻是如何将这众多子女拉扯成人的？我只隐约记得她或口中含着米饭边走边吞咽，或手中拿着干粮边追赶出工队伍边狼吞虎咽的身影。也记得她每每在夜幕降临前匆匆忙忙向家中连走带跑的焦急模样。那时的生产队长批评社员的一句口头禅叫做“上工像拉纤，放工像飙箭”，除却这批评话语中的贬意外，应该就是对这等人群的生动写照，因为她们何止是飙箭，恨不得两肋生翅飞到家中呢！她惦记的是家中那一群幼小儿女，此时此刻还不知身在何处；当她风风火火弄好食物后清点人数发现还有迟迟未归者时，村口就会响起她更为焦急的呼唤，那声音会在夜风中久久地飘荡。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位没有文化的母亲拼尽全力让这众多子女都接受了与同龄孩子们一样甚至高于其他孩子们的教育，没让其中的一个辍学，都读到了高中以上，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没有委曲孩子们，多么不容易！在如此环境中长大的孩子都能从父母的“身教”中学会了自立，个个都争气。尤其是大儿子，高中毕业后参军、考学、提干，后来转业到武汉，现为武汉市某区正处级局长，为弟妹们树立了榜样。其他四个也都小有成就，都在大城市站稳了脚跟。 风风雨雨几十年走过来，有几多酸甜苦辣令他们不堪回首，有几多悲苦情事使他们感慨万端！然而，这对患难夫妻深感是故乡的土地滋养着他们，他们对这块热土怀有特殊的感情，尽管孩子们都在大城市立足，但他们还是留在农村，耕种着他们耕耘了半个多世纪的土地，这是惯性吗？也许不是，应该是一种情感的寄托，他们离不开这片土地！直到病魔无情袭来，让她来不及反应。病中的老人这才想起人的生命是有尽头的，从她喃喃自语中得知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病，自己也需要休息，这人世间还有“享受”二字！只有在这时她才回望一眼自己身后竟然走过了那么漫长而艰辛的路程，才想起为自己设计，等病好之后说什么也不要太累了，如果说享受对勤劳惯了的人恐怕不是什么福音的话，但要让自己轻松一下，自在一些，应该不是奢望啊？她是多么热爱这来之不易的晚景，多么舍不得自己千辛万苦摸大的一群儿女啊，老天爷能给她五年、三年，哪怕一年的时光，让她体会一下自己为自己设计的惬意、舒心的生活，难道过分了吗？但是可恶的病魔没能给予她实现这一愿望的机会！ 与我家为邻三十二年的时间里，两家都经历了许多。当时我还在部队服役，她的大儿子也还在部队，两家就有种无形的亲近感。记得那年我从部队回家探亲，她也刚从儿子那里探视回来，她非常兴奋地和我讲起许多在部队的趣闻，无非是部队的那些当兵的人，那些训练之类的事，以及部队官兵之间、战友之间的交往等等，问我们部队是不也是这样的，是不是都亲热得像亲兄弟？看到她的幸福感，我当然为她高兴，我满怀兴致地回答了她提出的问题，那次谈话的情景至今还如在眼前，这可能是我一生中与她说话最多的一次。后来这些年无论是我回乡下，还是她进城，即便是老人两次风尘扑扑赶进城来参加我的女儿、儿子的婚礼，我都没能和她坐下来再像那次一样说那么多的话。 最让我感动的还是前几年我父亲去世后，我的老母亲一人在乡下生活时，多亏了婶娘与叔叔对我母亲的看顾。尤其是后来那两年母亲因为早期老年痴呆症的影响，总怀疑身边的人说她的坏话，算计她。首当其冲的就是邻居的叔叔婶娘了。每次回去都能听到母亲嘟嘟囔囔的，尽管听不出什么头尾，但看得出是在说邻居的坏话是无疑的。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二老怕我们挂心，每次回去，他们总是叫我们放心，有他们在身边没事的，从来不提母亲有什么对不住他们的言行。我的邻居婶娘，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她费心照看过的残年老者还陪伴在我们身边，她却走在比她大整整十四岁的我的母亲的前头！让她在身体尚且强壮时突然倒下，这也许是我在她灵前长跪不起的原因吧！ 人们常用无力回天来形容这无法抗拒的生老病死，在老天的安排下，人，无论你是什么人，真的太弱势太无奈了！但是我们有理由问一句，老天爷在安排这一切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安排得稍微公平一些呢？ 2012年9月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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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天门市 2012-9-4 22:2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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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2-9-5 01:29: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