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荼蘼未央 于 2012-9-13 08:52 编辑
杨松鹏 拗不过思乡的那份急切的心情，去年秋天我特意回到了杨家湾，说是特意是因为非常想更深层更具体地了解家乡的现在，回顾已经成为过去的日子。本想早些到家早点房前屋后走走，看看生活的变迁，看看铭刻在乡土上的记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失落在河网中，总以为有什么心事藏在田垄上，总疑心自己模糊了心灵归宿的路径，于是总想去收拾去搜集，去把一只飞脱了的风筝捡拾回到那个日思夜想的出发地，修复一番，补缀一下。可我还是去晚了，城里的晚饭拽出了星星，车进杨家湾已是晚上10点。幸亏是夏夜，堂弟的门还开着，一溜的二层小楼前，我本家的叔叔、婶婶们都坐着矮椅在禾场上乘凉。在我的印象里，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时辰，几乎所有的人都该搬出凉床，搭上铺，睡在户外的。夜的凉爽是老天安装的空调，在我还不知电和电扇为何物的年代，户外睡觉乃是消解暑热的最佳办法。现在却不同了，我没有看到月光下摆放凉床，夜风吹开燥热之后，大家都选择回屋睡在舒适的床上，电扇把暑热反反复复地驱赶，直至将倦人送入梦乡。我躺在木板床上，试图睡着，眼闭上，心劝自己先停止思想，可怎么弄都不灵，辗转反侧，就是入不了梦乡。在床上煎了好一会儿煎饼，睁开眼，窗外的月色水水的，撩拨着我走到屋外，一只小木凳趴在墙边，我坐上它，抬起头望月。 月这时隐在云里，奶色的云随着风的脚步轻轻地行走，星星有一颗，两颗，星星点点的，夜亮，逊于白昼，村庄在星光里，树和庄稼在星光里，它们都展现出温顺的姿态，风吹拂着，右边的柳树林发出呜呜的鸣响，像天门花鼓戏的悲腔，诉说着，吟唱着，似乎要把一些柔美的缠绵的故事告诉我。我走近柳树林，发现它们才是些刚刚长大的青年树，是树林中的稚嫩小伙，离成材还有距离。杨家湾只有杨、枣、榆、桃、构、楝、柳等树种，而以柳树为多，柳树是天门河这一带最普通的树，是湾里人做家具最适用的板材。在我走出杨家湾，认识松柏诸树种之前，我以为柳树就是珍贵的木材。这一片柳林，在夜风的鼓荡下，竟然发出林涛样的和鸣，令我意外，我对故乡的记忆里，好像缺少这种声音，它应该来自森林，而杨家湾是只有树木而没有森林的。森林属于深山，深山才有老林，我客居的县域有一些深山老林，经过岁月的洗礼，许多老林子都被砍掉了，不能再叫深山老林了。 树林的鸣叫不是夏夜的唯一的音响，昆虫的歌唱从来都是月光剧场的主唱，这种声音我太熟悉不过，那全是些我弄不明白但极其悦耳的堪比维也纳音乐会的美如天籁的音乐。它们是些小虫，我不知道它们叫什么，知道的几样无非是蟋蟀、蚂蚁、屎壳郎之类，真正的昆虫歌唱家我不认识，就像我不认识宋祖英一样。我倾听着它们的合唱，想小时候听到的是不是同样的声音，想这些昆虫有没有一只是过去的老相识，心里边陡然又添上些怅惘，我听说我儿时的伙伴，有几位已经变成了昆虫，刚刚半百呀，他们就正常非正常地去了，去到我还要等待一些时日才能去找寻的别一个世界。诗人说那里相当诗情画意，但诗人自己却不愿意轻易加入，他们都是些精神病人，被忽悠的人陡然在地底下叹息。 月亮露头了，是那种中度明亮的明月，比起印象中那如昼的月亮差了些许，但仍称得上是故乡的月亮。是一张大脸盘，蒙一层极薄的白纱，有一种隐约的美，就像穿了件比基尼的美女一般。儿时的我们在河堤上牵着月亮走，线很长，我们的脚步很快，月亮却跟随我们很紧。今晚的月亮很端庄，我的腿也不如儿时快捷。 那一年跟伙伴去偷邻队的西瓜，回程中一只手电光射在周围，以为是护瓜的人赶来了，扑通一声我掉进河沟，慌急急爬起来跑进湾子，一会儿又觅转来，寻到了那一只偷窃的果实，砸开，吃起来那个甜美，嗨，那滋味，你懂的呀！ 高中毕业后我成了农民，先捡了一周牛粪，天不亮起床，月亮还透亮着，我跟伙伴潜入别村拴牛的树林，贼似地偷下牛屁股下的清香牛屎，装满高高的一担箢箕，慌慌地回撤，一天三担，拿三个工分，同伴是老社员，拿七个工分，回生产队验完活，一天时间宽宽绰绰，可由自己任意挥洒，爽！ 那时的月光从亮瓦和逼仄的窗格中投进房内，一盏油灯黑烟袅袅，母亲坐在灯前，缝补着我们的衣裤，或者纳着一只厚厚的鞋底，一双粗糙的手裂口处处，疼，却不能停下，当我们一觉醒来，看到那如豆的油灯还亮着，作为儿女，我们的内心除了心疼就是崇敬，艰难的岁月里，最难的莫非母亲。有时候，母亲也就着月光为全家人腌制萝卜丁、洋姜、豆豉等咸菜，那份操持家务的勤勉，甚至连月光都感激了，一水的月色钉在半个堂屋里，久久不忍移步。 那时的月光还照亮了门前宽阔的天门河，父亲和姐姐摇着小船，搬弄着搬罾或者布下丝网，收获着纯粹野生的鱼虾，以换取锅台边必须的盐，以及生活必用的牙膏之类，当然也拿鱼作为下饭的菜肴，生存太窘迫，连鸡生下的蛋也得拿去换一些商品，能不时吃到炒鸡蛋，那一定是奢侈。夜晚在河上捕鱼，天上有月，水底也有，一网撒下去，初以为网到月了，拖起来却只有映上了月光的亮晶晶的鱼。 今晚的月亮看起来无法透亮了，她只能是个明，虽然明得足以望出好远，远至一望无际的棉田。棉花杆已经高高的，正在孕育棉桃，棉花是天门的特产，我的故乡一季棉花一季小麦，别的庄稼啥也没有，广阔的平原坦坦荡荡，从来不藏着掖着，一如故乡乡亲们的性格。有人说天门人狡猾，我想这所谓的狡猾也是被迫的，饱暖生淫欲，饥荒起盗心，无钱生狡猾，那是生活重压对本性的扭曲。 月亮牵着夜向深处走，看看手机，新的一天不知不觉已经行进了四小时，这是半夜鸡叫的时刻，鸡的叫声听起来应该特别亲切，只是我在写这些文字时忘了，那一夜鸡叫了吗？我是留心去感觉故乡的，而我的感官略显迟钝，忽略了许多重要的枝节。四点钟被诗人称作拂晓，说它位于黎明前的黑暗，但我未感觉到黑暗，我的眼里只有光明。我有些倦了，轻轻地我摸进屋，回到床上，想囫囵一觉。眼睛闭上，思想的窗却无法关闭，折腾了不大一会儿，睁开眼看到将明的天空，我又走到户外，这时节月夜的光变成了清辉，杨家湾整个村庄就要从睡意中苏醒，我走在后湾通往河堤的小路上，德哥推着自行车正要去县城打工，他看见我，打了个招呼就跨上车匆匆地走了，60多岁的人还干着建房上板的苦力，辛苦啊。河堤上，杨家湾的农舍规正地排列着，忠玉的小楼器宇轩昂，那谁谁的三层楼房也堪称漂亮，一步步挪，一眼眼欣赏，杨家湾几十栋房屋都改样了，几乎不见了旧时的灰砖灰瓦的破败。早起的农妇有人已经在门前洗衣服，而一夜无眠的渔夫正在靠岸，在河边我看到了一篮篮小鱼，鱼们蹦跳着，它们或许刚刚从电击的状况中醒来，电网演变成如今最有效最普遍的鱼具，这是天门河的悲哀。天门河窄得像沟了，完全没有了一条大河波浪宽的浩大，鱼本来就少了，再如此捕捞，鱼儿还有长大的机会吗？沿河而居的杨家湾人靠水还能吃上啥水？农民在进步，农村在发展，但此类竭泽而渔的发展方式何以为继呢？幸好捕鱼只是少数人的生活。杨家湾人多地少，土地外觅食是致富的必由之路，这条路已经有人趟出了一片天地，也带动了一群人走向了富裕。 但我仍然怀念我走出杨家湾之前的日子，人民公社生产队的模式现在回头看确有诸多问题，吃得不饱穿得不暖是最基本的问题之一，但那时人人有信仰，个个有指望，大家的精神头十足，在一派共同贫穷的境况里，社员们都在为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而苦干，那个时代精神战胜了物质。当下，物欲几乎吞噬了所有的思想，信仰的危机山峦叠嶂，人一解决了温饱，却又立刻迷失在精神的虚无中，形成了一个套，一个会制约中华民族远行的圈套。我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生活依赖物质构建，更需要精神支撑。 有人说“心安即故乡”，我觉得这话跟“有奶便是娘”一个腔调，在我心里，故乡是无可替代的精神之所，是游子想爹思娘的基础，是走出了家门又渴望回家的一盏心灯。而故乡的明月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把这盏心灯挂上了天空。 天要亮了，太阳即将从东方升起，都说太阳地照射给予了月亮的光辉，在我看来，太阳的光是严父的挚爱，而月亮的光则是慈母的悲悯。 故乡的明月啊，你永远挂在我魂牵梦绕的心灵之上！ 2012.1..9. 作者通联：13477551357 | 
发表于 湖北省荆门市 2012-9-13 08:5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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