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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家乡,有句俗话:“三十年前睡不醒,三十后睡不着”。人,若是到了一定年纪,在夜末的那一些时间,假使是勉强地合上眼睛,也难得入眠。夜末,该是叫停身体机能所有运作,令劳顿一日的身心“打烊收摊”了。偏偏,无奈地遇到许多难眠之夜末,偶尔会盘点心境,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偶尔,也会清空心里头装着的,放得下或放不下的放得开的或放不开的大小事体。
夜静天高,眼界俱空。古代,夜阑人静,樽中月影,浅浅乡愁,幽幽离情,往往会被文人雅士们演绎成诗词与器乐。如今,只是觉得选择在夜末思考问题,是绝不会有人来与你论长道短穷原竟委,也绝不会耳闻到他人的高谈阔论颠唇簸嘴。怎样能让自己彻底地安顿下来?不同的人会有一些不同的作法,几成习惯定势。比如,随手翻开床头柜上摆的哪一本书籍或刊物;或者,按下电视机遥控定格在新闻频道听听新闻;或者,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听听先前下载的那些老歌;或者,干脆打一通电话拉着老朋友唠叨;偶尔,也与在身边的家人沟通沟通。
现实中,有人把夜末那段时间,形象生动地比喻为围棋对局术语中的“收官”阶段。下棋的人都知晓,“收拾残局”煞费心机,相当需要棋力与功底。若对战双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则需寸土必争、一目不失,博弈起来会十分残酷,甚至异常惨烈。若双方棋局的差距很大,更会有两种结局:专业棋手之间对局,站下风者,会体面地弃子认输;换成业余弈者,眼见败局难以逆转,也要尽心尽力地缩小差距,挽回颜面。
夜末,假若心境不阔达,会有一个叫“心魔”的东西被唤醒,鬼使神差地在人的内心里,盲目地派生出一个模拟棋局。对局者,也可称为对手,就是两个虚拟的“我”,一方执黑棋,另一方执白棋。执黑棋的“我”,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或在某些问题的辨识上,持有肯定态度,与执白棋的“我”也是否定的“我”,展开较量。你争我斗的“两我”,虽不是真枪实弹,但在相互辩驳间,不断地推翻与被推翻,不断地说服与被说服,彼此难以纠缠清白。事实上,任何一场棋局,没有任何一个对手是可以算得上完胜的。古人,曾经说过一句直指人性根宗的话:万事如棋局,不著的才是高手。
清代王永彬于《围炉夜话》中言:揆诸理而信言,问诸心始行事。夜末之时,更会令人深刻地领悟出此言中的真谛。现实中,尘俗之辈尽属蜉蝣,多端寡要并无必要,修为再多,修行再大,也算不上属于一个能够道关会尾的禅师。不由得感叹世界变化真快,比如,曾经有些被以为颠扑不破的道理,湮灭于伟大的时空里;再比如,另有无数被神话镀上金身的大仙,被历史还原撕掉伪装揭穿画皮。对诸多问题存而不论,免受纷繁琐事的骚挠,不完全算得上是消极的避世者,或迷醉笙歌的逍遥派。保守,区别于消极,区别于叛离,更明显地区别于激进,起码能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心不安,神不稳,夜不眠。于心理生理健康的角度上讲,不去胡思杂想,最大的益处,在于不会突然地抑郁,或者彻底地患上精神疾病。如此,未免不算一桩幸事?因此,有些惧怕在夜末的时侯,太过细腻地思考一些问题。惧怕的原因,是觉得用纠结状的逻辑思维去考量问题,去决断事情,可能会于事无补。即使,平日你自以为,或被人认为,非常地高才博学聪明睿智,也不可避讳产生偏离脱离正常轨道。
刚刚离世的国学大师南怀瑾,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明代有个从事古董交易的人,对该行当作出评价,说了三句很高明的话,一是自欺,二是欺人,三是被人欺。人的一生,何尝又不是只做了这三桩事情——自欺、欺人与被人欺。因此,自己认为,凡是在夜末冥顽不化地思考问题,类似于自欺。自欺产生的直接后果,不仅是不利于心理减压,还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失眠”。有好些次,自己试着佯装睡去,屏住呼吸,忍住鼻息,不让老婆以为自己会在睡着后呼吸暂停猝死。但次日上午起床时,困顿的样子就会真实地写在脸上。医学上讲,不安心睡去,不安神睡着,可能都可以算作是“失眠”的。
这是一个讲究效能的时代,各行各业导入了激烈地竞争机制。“适者生存”的法则已经成为“硬道理”,得到我们中间大多数的人认可,这一简截了当法则,往往是残酷地令人不可违抗。在适应适从的过程里,似乎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没有喊过忙叫过累。有人建议:当你觉得太过费心劳神,试着关闭手机两三日,切断与外界的关联。但真的这样做下来,你往往会自我感觉遭到社会遗弃,感受一种特别的寂寞。
如今,时尚孔子儒学,而一味推崇老庄之道的人,往往是会被觉得不合时宜的。但自己的个人建议是,关于夜末思考的问题,不妨读读《庄子》,记住里面这样富含哲理的两句话:天理路上甚宽,稍游心,胸中便觉广大宏朗;人欲路上甚窄,才寄迹,眼前俱是荆棘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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