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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阜山记”之 黄土坡纪事 夏泽泉
106国道在这里有一道长坡,名字就叫“黄土坡”。幕阜山余脉向富河盆地伸展,一些散落的山包就像一个一个疙瘩蛋,其实就是土丘。土是黄土,因此得名黄土坡。 要到黄土坡必须经过龙泉洞,龙泉洞下是106国道的一个养路道班,一排平房,一个大院子,院外就是国道。紧靠国道边,是“龙泉井”。井为方井,分隔成三个井池,分级而下。最上是吃水井,次之淘(米)洗(菜)池,再次浣衣池。水是活泉水,源自龙泉洞,清流不息,吐故纳新,漫浸井沿。夏日行人路过必驻足,在淘洗池里濯净双手,再到吃水井掬几捧井泉啜饮,泉水甘甜清冽。邻近村落的姑娘媳妇都喜欢来这里担水、淘洗、浣衣。 过了龙泉井,往黄土坡人烟稀少。当年修路因陋就简,即便国道也是随地形山势蜿蜒蛇行。黄土坡的名声是因为一年一度的映山红。 早春二月,映山红迎春开放,黄土坡的山包包成为名副其实的“映山红”。奇怪得很,方圆几十里也只有黄土坡的映山红开得漫山遍野,惊天动地。映山红开花的时节,每一辆由黄土坡开来的汽车车窗都会伸出一捧捧的映山红,106国道成为一条花的河流。而方圆十几里的人家,家家屋里都有用罐头玻璃瓶养着的映山红花,是各家各户的孩子结伴到黄土坡采回的。这是民间自发的节日,在物质生活最为贫乏的时期,人们仍然有着美的愿望和追求。映山红的花瓣可以吃,微酸有汁,少年们在采摘映山红时还可以兼顾舌尖上的味蕾。采回含苞的映山红,养在水瓶里,可以持续半个月的花期。 国道上车来车往,车牌有鄂字头、赣字头、湘字头、豫字头、川字头、粤字头、闽字头,少有京字头等北方的车。一帮子学生放学无事,就在路边盯车牌,凡是看到鄂字头以外的车牌便一阵欢呼。外省车牌并不能经常看到,于是看到“鄂42”(本地区车牌号)以外的车牌也能引起他们兴奋的喊叫。 有一年春末夏初,夜里10点多,106国道龙泉道班逃过来2个人,身上负有刀伤。原来有人把石头搬到马路上拦截路过的汽车抢劫。等到道班的养路工撵过去,早已不见了这伙歹徒的踪影。平静的乡村发生一起截车抢劫案,四乡震动。经过公安侦破,是附近一个生产队的六个年轻人所为。正逢严打,嫌犯被五花大绑推上公判大会,为首者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其余有判无期徒刑、十年以上有期徒刑。被执行死刑的向其家人收取了五毛钱的子弹费。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经过的汽车驾驶室偶尔飘出一阵歌声,这歌声和收音机、广播喇叭里的歌完全不一样,甜甜的、软绵绵,说不清的感觉风一样就飘过去了,却从此放不下,想要再听。这种机会也越来越多,不久几乎来来往往的汽车上都会传出这种歌声。后来在跑长途的汽车司机家中,大家终于见识到了这歌声的来源,司机说:这是“三洋”!这是磁带!磁带在“三洋”里可以来来回回地唱。“三洋”和磁带供销社里没有买,司机也神神秘秘不肯轻易示人,说是从广东、福建捎带的“走私货”。那时,大伙以为这个神奇的机器就叫“三洋”,不知它其实就像自行车中的“凤凰”牌。磁带盒里是一个大美女图像,她的名字叫“邓丽君”(后来有人说,中国的改革开放是由“两邓”开启的,邓小平和邓丽君)。 不知不觉,106国道上的长途大客车多了起来。有外地人来,在黄土坡的国道旁盖起了饭店。饭店是两层的洋楼,一个大院子,很是气派。饭店是专门为过往的长途客车开的,饭店的墙壁上刷着“停车吃饭”的大字。其实饭店老板和客车司机是有约定的,大客车开进院子,大门就锁了起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乘客别无选择,难免发生强买强卖的事情。这些乘客其实就是最早的一批打工者,大客车有四川、河南、湖北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广东。 开饭店有利可图,眼看着外地老板发财,本地人不免眼红心热。他们开始是给外地老板打杂、帮闲,后来另起炉灶,自己开起了饭店。再后来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外地人被他们逼跑了。毕竟乡野多奇人,一家本地人开的饭店大门贴着一副对联: 我是吴王夫差百又七世孙; 笑迎八方四面南来北往客。 饭店多了难免鱼龙混杂,那些司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些饭店的门脸就变得暧昧,一时间黄土坡成了远近闻名的“野山坡”。 黄土坡的繁荣昙花一现,由此到广东的长途客车越来越少,饭店也一家一家关闭了。黄土坡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却给路过的人破落的印象。大沙铁路修通,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县城坐火车到广东、浙江打工去了。打工的人投亲靠友,呼朋引伴,一个人进厂带进去一帮子老乡。这些打工仔大多进入了鞋厂,日后竟成为这个县的民工品牌——“××鞋匠”。据说本县在广东、浙江温州鞋厂打工的人有二十万,而在鞋厂打工的本县人又为家乡引进了全国最大规模的鞋厂。 106国道改造,提升公路等级。大型机械化施工今非昔比,遇山劈山、遇水架桥。黄土坡的一些黄土包被劈开、夷平,路宽了、直了,总感觉少了些曲折委婉的景致。沿路青山多采石场,满目疮痍,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一路尘土飞扬。龙泉洞下的国道已成废道,龙泉井被填平作了地基,当年的龙泉何在?在同一处井池汲水、淘洗、捣衣的生活情景又到哪里追寻呢? 映山红早已销声匿迹,期间经历了两次垦荒造林。一次是全县大种柑橘,荒山被开垦种上柑橘苗,存活的树苗稀稀落落;再一次是拔去了柑橘树改种油茶,放眼看去,羸弱的树苗,满目焦土。 这里已不复记忆中映山红的黄土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