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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散记 【系列散文】
刘继智
1,红卫兵串联
我刚记事的时候,正赶上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朦朦胧胧的意识之中,我的心里对这场运动充满好奇而又恐惧。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到上学的年龄,当然家务事也不会让我这个娃儿去做,我只知道整天邀着小伙伴们到野外去玩耍。
我们山里的孩子都玩得很野,离村子一里路远,有一条乡村公路。那时,这条乡村公路是武汉通往北京的主干线。那段时间,公路上总有不断穿梭的人流,南来北往的,显得异常热闹,而且,几乎是半年时间,人流总是不停,或者成群结队,或者稀稀疏疏,这些人大都是轻装上阵,几乎一律背着一个薄薄的行李包和一个黄色的小挎包,手中大都拿着一个红色的语录本,胸前大都佩戴一个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主席像章,他们的脸色大都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神情大都有些疲惫不堪但又似乎显得精神焕发。
起初,我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到底向何处去,为什么走得疲惫不堪而仍然显得精神焕发,只是觉得好奇。因为好奇于是每天便跑到村外的公路边去观看,一看就是一整上午或者一整下午。后来,我仔细地询问大人之后才知道:这些人叫红卫兵,是上北京去见毛主席他老人家。于是我更加好奇了,好奇加十二分的羡慕。因为那个时候,不管大人小孩,男男女女,几乎把毛主席看做神灵一般,对于他的敬仰几近狂热,即使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毛主席就是我们的大救星,他永远是崇高而又神圣的。能够见上毛主席他老人家一面也是一生莫大的荣幸。
于是,从那以后,我也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每天拿着一个语录本,邀上三五个小伙伴,几乎天天都跑到马路上去喊口号:“毛主席万岁!”“红卫兵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边喊,一边跟着红卫兵跑了起来;一边跑,又一边不停地喊。
大概是因为我幼小的缘故,大概是因为我过于天真的缘故,大概是因为我过于虔诚或者喊得有些卖力,大概是因为我们的行为真的感动了那些红卫兵,大概是我们喊得确实累了或者太辛苦,为了表示对我们行为的一种奖赏和赞许,那些红卫兵常常把一些语录本、毛主席像章赠送给我们,有的还给了我们一些糖果、点心、花生仁瓜子给我们吃,有的还会送给我们一角两角钱。
我们就这样喊了大半天,收获真是丰厚的,两个口袋常常是装得鼓鼓馕馕的,口袋装不下的时候,我们就干脆把衣服脱下来,把那些东西全部用衣服包牢实,提起,重重的。不管红卫兵赠与什么,我们都特别喜欢,都格外珍惜。当然,我们更是喜欢他们多给些我们从来就没有见到过的点心,吃起来香喷喷、甜酥酥的,那味道甚至让我们至今难以忘怀。
有了第一次,不愁第二次,我们几乎天天去,几乎天天喊,几乎天天都不会空手而归。山里的孩子大人一般管束不是太严,那一个多月下来,我获得红语录本几十个,像章上百枚,以及无以计数的点心、糖果......自己饱享之后不说,还把剩余的分给大人们共享。
这当然是令人难忘的美好回忆,但我也遇到过一些触目惊心的场面。
有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到村外的河边去玩耍,突然,从远处开来一辆救护车,车子在我们玩耍的地方停下,我看见从车子里走出一群荷枪实弹的年轻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拿枪的人,自然吓得不得了。那些人既非穿军装的解放军,也非地方组织的基干民兵,他们是林场红卫兵武斗队成员,为首的还扛着一挺机关枪。我见他们径直朝河边走来,便吓得没命地跑。等到我跑到村头边的时候,这才敢回头张望,知道他们并没有随意开枪的意思,我们才又好奇地围拢来看过究竟。只见为首的把一个什么东西甩到水潭中,手中拉着一根长长地线,等一切就绪后,他们又开始凶狠狠地喊道:“快闪开,快闪开,我们要炸鱼了!”
我们于是鸟似地四散跑开,接着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水柱子升到几丈高,然后落下,响声过后不久,水潭中便飘起翻着白肚皮的小鱼,那群人却并不急于下水捞鱼,为首的便抱起那挺机关枪,“叭、叭、叭”地向水里猛扫了一阵,见没有多大的收获,便骂骂咧咧地扛起枪,钻进车门,不一会儿,车后便冒出一股浓烟,车子朝东飞奔而去.........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挺吓人的场面,幼小的心灵中有太多的未解之谜!
那个时候,只听见大人们常常在私下里议论形势的变化,谈论什么“钢工总”,“八一八”,“红色兵团”,“保皇派”,“激进派”等,高音喇叭宣传车天天都在公路上喊着激昂的口号,红色的浪潮冲击着城市乡村的每一个角落,波及着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那些狂热的派系正在镇子上发生武斗,听说还开枪打死了许多人,还传闻有一名女中学生被人扒光了上衣,被架到街上去游行示众,弄得她的母亲气得上吊自杀,幸亏被人发现救下,她哭诉着说:“这是什么世道呀!怎么变得一点廉耻都没有了呢!”
那场运动从文斗发展到武斗之后,便演绎出一件件骇人听闻的流血事件,人性的弱点几乎在那场运动中暴露无遗,许多人成了他的牺牲品,他带给人们心灵太多的震荡,也造成许多家庭的不幸和悲痛。
不断有人被批斗、被绑架、被关押,派系斗争最后发展到争权运动,夺权斗争,地方党政领导被打倒,那些造反派已经实际控制了当时的地方党政领导权。
那时,我大哥正在去北京串联途中。
大哥初去北京的那天,村里人几乎都来为他送行。大哥那时是全村人的骄傲,因为在此之前,村里还没有一个人能够被派往北京去接受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亲自接见,大哥是第一位。当时,村支书还特地拉住大哥的手,要大哥带去对毛主席的深情问候。不想大哥走后不久,便发生了武斗,母亲很是担心,天天在家里偷偷地落泪,生怕大哥在外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常常一个人在家里自言自语地说:“早知道有这场事,当初就不该让他到北京去见毛主席了!”
于是,从大哥去北京的那天起,我们几乎天天盼夜夜盼,盼望大哥能够安全回来。家里的生活节奏也乱了套。
两个月之后,大哥终于从北京回来了。一家人欢喜若狂,母亲更是高兴得泪水涟涟,村里人都来祝贺,大哥却对北京发生的事只字不提,只是一股劲的给前来祝贺的乡亲发烟和糖果。
那些天,我几乎天天都吃着大哥带回来的形状各异的糖果,那种情形,那种喜爱,那种甜蜜蜜的感觉,到现在我仍然忘记不了,仍然记忆犹新。
2, 拉练队伍
六岁那年,村里住进了一批拉练的解放军队伍。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庞大的军队,也是第一次看到骑兵队和坦克......
早在队伍进村的前几天,大人们就纷纷议论开了,说有拉练队伍要来,而且要在村里住上一段时间。那几天,村支书天天带着村民们在村头巷尾打扫卫生,贴标语。我那时正读小学一年级,自然也加入到了劳动的队伍中。说心里话,幼小的心灵中,我对解放军是由衷佩服的,他们是那么地神圣而又高大,因此,在打扫的过程中也是特别细心。我们把全村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等着解放军的到来。
当长长的拉练队伍经过我们村的时候,我们便疯似的跑到村头去观看,那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狠不得自己突然之间生出几千双眼睛,把所有的情景全部摄入记忆,真的,那场面,那种威武,那种气势,让我们总是看也看不够、瞧也瞧不完。
住进我们村的拉练队伍大概有一个团的兵力,团长姓樊,是个高个子的东北人。部队一进村,就以为小队住进了各家各户。这支队伍的来到,无疑给我们村带来了新鲜的活力,大人小孩都忙着去迎接人民解放军。特别是我们这些小孩,更是欢呼雀跃,解放军走到哪,我们就跟到哪,总希望看过究竟,总想听过明白。那些军人整齐的军装,豪迈的步伐,严谨的军纪着实让我们羡慕之极。
住进我家的是一个卫生班,总共12人,清一色的女战士。大概是因为我家是烈属加军属的缘故,部队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是信赖万分的。事实上也如此,因为大哥此时正参军在外,父亲母亲对这些女兵更是关怀备至。当听说是女战士要来我家时,父亲忙着到处借门板,背稻草给她们打地铺。父亲说:“女孩子家不能沾湿的,铺上门板,可以隔潮,睡起来也舒服多了,也不会患病痛!”为此,父亲的形象被这支部队的宣传队编成小戏在舞台上演了好几天。父亲满脸荣光,几天乐滋滋的,我们一家人也跟着沾光,感到特别地骄傲自豪。
母亲呢!她对这些女战士更表现出一种慈祥的爱心,他把家里的鸡蛋积攒起来煮给女战士吃还带我们下河摸鱼煮汤来款待她们。只是那时部队的纪律太严,不准战士拿群众一针一线,没有一个战士敢破例拿一个鸡蛋,喝一口鱼汤。
那时正值深秋,天气渐渐地变冷,每天晚上,我们上楼去睡觉时,从木梯上往下就可以窥见那几个女兵正打着手电在看什么,在小声地议论什么,声音很细微,我们听不明白,但的确有些好奇。
部队作息时间很严格,九点熄灯号一吹,战士们都要入睡,不像我们山里人迟睡迟起。夜里,我们隐隐听到了那位女战士的哭声,声音同样很细微,但这细微的声音还是惊动了我的父母亲,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睡着,只听见母亲小声地说:“大概是想家了吧!也不知道我那大儿在外想不想家呢?”
有好几次,我对她们放在桌子上的白面馒头特别感兴趣,那馒头特白,白得很馋人,不像我家做的馒头,黄黄的。但我的父母对我们要求很严,是绝对不允许我们擅自那别人的东西的。后来,一位姓朱的女班长大概看出了我目光中的异样,每次吃完饭之后,总要多带几个回来给我,在母亲的允许下,我还是接受了她的馈赠。想起这件事,心里至今还有点不好意思。
这些军人的军纪虽然特别严,但军民之间的感情还是比较深厚。村里人常常送一些土特产给他们,他们却一概拒收。而他们却总是帮乡亲们做这做那,从不要报酬。记得母亲曾炒了一碗瓜子给那位朱班长,但她硬是不要,最后推辞不过,她只好含着笑容手下,硬塞给我母亲两元钱,而最后他她们离开我家时,那碗瓜子却颗粒未动。
这些军人白天给村民们干一些杂事,夜里就聚在村里的大柳树下给村民们表演节目,她们个个都是表演高手,能说会唱、能歌善舞,还编了一些令人发笑的故事,给村民们带来了无尽的快乐和愉悦。
拉练队伍走的那天早晨,我因为贪睡,毫无知觉,等我一觉醒来,问起母亲,母亲告诉我说她们已经早走了。
屋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几乎是纤尘不染,桌子上放了几块钱和一些医药用品,灶房里还放了两捆柴,那是部队没有烧完的柴禾让卫生班长叫人送到了我家。
我听了之后,连忙快步跑到村头,我真的想追上她们。当母亲说她们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之时,我仍然站在村口,向她们离开的方向凝望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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