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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叶子悄悄脱离树丫,亲吻故土。曦日。枯树般的两手锁着扫帚,刷着院子。
“爷爷!”清脆童声划过,昼昼一闪,蹦出门来。
“唔,上学去么?”扫帚倏地一停。
“才不哩。俺今日随你打雁去。”樱桃般的小口,绽出两排雪白的小牙。
“爷爷随你。”手掌支开,绕在小腚上。
昼昼的小手撩起一绺灰须。
早膳后,昼昼手提猎囊,随着爷爷去。猎犬“二灰”瞅见添个新伙伴,一忽儿身后嗅嗅,一忽儿向前窜去。
爷孙迤逦而行。
“爷爷,今日打只野鸡吧。”昼昼想起了伙伴们插在帽褡上的角一般的羽毛,便拽住他的手,问。
“野鸡肉粗,不好吃。”
“不要那个。我要它的彩尾儿。”
“干吗?”他立住脚,好奇起来。
“我要当皇帝!”小嘴一撅。
他恍然大悟。
前天村里有剧团在演戏,昼昼看见演员头上色彩斑澜的鸡尾儿,问:“爷爷,要那角儿干吗用?”他的神儿全贯注角色里,便信口拈道:“当皇帝吧。”“皇帝干吗用?”“他是最大的官儿。”昼昼一乐,大嚷着:“我也要做皇帝!”
戏文着实迷人,他再不理会孙子……
“二灰”悄悄踮过来,吐着舌头,耸着耳冀,绕着他转。
“唆——”二灰终于讨到“圣旨”,尾巴一翘,双腿一腾,一下窜出十丈远。
昼昼觉得有意思,两个巴掌一拍:“哈,当皇帝有味儿!”
他有点不耐烦:“别瞎嚷。走吧。”
山涧横在面前。“二灰”待坐黝色的堤上,似乎专候“圣旨”。
涧中,流水潺潺;岸边,鸟虫啁啾。他驮着昼昼,涉过水,上对岸了。“二灰”来了个蜻蜒点水,跃到昼昼面前。去的方向,便是三岔道口。
“唆——”“二灰”并不理会。良久,昼昼突然小嘴一瘪:“我不当皇帝,我不当这个官儿!”
那绺灰胡一动,翩然联想自己。他曾作过“土皇帝”——那不过是村民封他的绰号,其实只是管理三千人的大队长。那年月,当官才神呢,今日手一指:这儿!——一千棒小伙突击一夜,遍山的翠竹全被伐倒;明儿手一划:那儿!——弯弯曲曲的清水河床被填得平平。当然,动口归动口,自己还得带头干。过多的流汗曾麻痹了他的身躯,但那牵头的滋味却使他常常编织美梦。倘不是一对光腚子的男女被人拿住,倘不是这事儿勾挂着他与孙二姣寡妇……那顶“乌纱帽儿”便不会被风刮走,那“土皇帝”的绰号便不会使人缄口。
“汪汪——”“二灰”吠着,猛地使他省悟。用眼环视四周,昼昼消声匿迹。奔哪儿去了?
“二灰”伸出湿漉漉的绯红的舌头,卷他的裤腿。它引着惆怅的他穿过簇簇灌木,绕过吐着雪白花儿的茶地,终于在一棵粗大的枫树底下,发现匍匐着一个裹着灰色棉袄的小鬼头。他舒心一笑,悄悄走过去,轻轻蹲下来。
他觉察出了,昼昼全神贯注,双眸不时闪烁出欣喜的光辉。继而举目向前——
一排粗壮的枫树,红叶点缀间隙。再往上眺,一对锦鸡拖着长长的色彩滨纷的尾巴,嘻戏在树丫上。
他凝眸一转,敏捷而又轻快地放了一枪。
“哎哟!”昼昼惊立起来,瞅见那只拖着长尾的野鸡,斜刺坠入林中。他猛一回头,瞅见爷爷正悠然自得地揩擦猎枪。
昼昼沮丧地埋怨:“我不要死野鸡,我要活的!”
他并不理会。那绺灰须一翘:“唆。”
“二灰”如箭射出,从崖上飞向枫林之中。
他笑吟吟地抱起昼昼。昼昼偏过头,目光注进枫林底下。
“二灰呢?”昼昼突然抓着他的一绺灰胡:“二灰不见了!”
他放下昼昼,警惕地捏住了枪杆。
“二灰——”顺着踪迹,昼昼喊。
他俩走过山顶,沿着崎岖小道,攀枝而寻。
昼昼眼疾,冲在前面,首先发现了目标:“爷爷,二灰在这儿哩!”
一块峻利的石块砸在二灰身上。它直勾勾地睁着眼睛伸着舌头,吻接地面的是一滩乌血。但口中仍叼着那只野鸡。
“爷爷,二灰怎么了?”
他静静地思索判断着,说:“二灰定是抄近路爬崖摔死的。”
昼昼蹲下身,用手揩去“二灰”嘴角上的残血,取下那只倒霉的野鸡,丢在一旁,随后小声地叫唤:“二灰,二灰,你听俺说,俺今日个得了彩尾儿,可当皇帝了。……二灰,你听话呀!”
爷爷轻轻叹了口气,一手将那只野鸡提起,狠狠撕扯几下,将彩尾儿塞在昼昼手中,望着死去的“二灰”,对他说:“拿着这个,当皇帝好吗?”
昼昼小嘴一撅:“俺不要皇帝,只要二灰!”
爷爷一愣,继而瞌上双眼,陷入了沉思:
孙二姣,那个标致而又可怜的女人!——那天夜里,无数的雪花在飘舞,天寒地冻,俺来到你的住处,说:“俺俩的事儿,吹出去啦……”你一头扑在俺的怀里,凄凄地说:“都怪俺不好,使你挨批受斗。”……第二天,就传说你走了,为何不告诉俺,要上哪儿去?待到雪化冰融,才发现你葬身在这个崖下……
他猛地睁开双眼,只觉眼前模模糊糊的。他努力抑制着自己不回想这些。便抽出手来,抚摸昼昼的脸蛋:“回家吧,你要上学了。”
“教室垮了。阿姨说,一个星期不能上学。”
“唔。”
全怪自己。那时曾有人提议不要将资金花在劈山造田里,得用在修建学堂上……
“那是娃娃们玩的地方,丑陋点不要紧。”——“土皇帝”下了圣旨。
他麻木地伫立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昼昼搂着“二灰”,不知不觉地睡去了。
一群投宿的雁儿排成“人”字形,“嘎嘎”嘶叫,徐徐飞行。
昼昼突然惊醒,大声叫着:“爷爷,雁来了!”
他木然地拿着枪,许久不动。
“爷爷,你开,开枪呀!”
他慢慢地端正枪口,向浅灰色的天空打响两枪。
雁过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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