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3-01-15 第04版:副刊天仙 【字体】 大 | 默认 | 小
作者:■管淳 来源:孝感日报 字数:2537
沿着应城城西团山的林间公路,七弯八拐来到团山北麓的一片高地,隔着两弯池塘,眼前的半边山,便静卧在那里。
上山的小路,很近也很好走;路边的衰草,秋色满满也藏着深邃。水坝,木桥,陡坡,岩石,坚壁,密林,高树,在山岗连绵的边缘,兀自而立的这样一个岩体隆起,就像团山群峦向北横置的一面屏风,将团山与山北平原,陡然分开。山自为山者,一山而已。称其为半边山,那么,它的“另一半”在哪里?
山体陡壁下,是今人修筑的、防洪蓄水兼用的滚水坝。河道不宽,深秋时节的河水水量也不大。然而这条河,却是应城的母亲河大富水。大富水曾记载于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水经注》载:涢水与大富水同源,“水出竟陵郡新市县东北太阳山,大富水出山之阳”云云。现代地理科考证实,大富水发源于随州大洪山南坡白龙池,东南流入京山,并自京山抵应城西北部田店镇八斗山入境,一路滋润着这里的田畴沃野,也养育着一方人丁。大富水全长192.5公里,在应城境内自然流长92.5公里。
有大富水逶迤而来,并因水富而成半边山下、广袤平原一隅的大湖——沈家湖。逐水而居的先民,油然而生地理发现:西和西北、东北有八斗山相连的崎山环列,南和西南有半边山相连的团山护绕,水草肥美,平畴如砥,脉相吉祥,“岗阜周环,隐隐如城”。因此,至迟在公元前701年前,这里,就被当时的陨国作为向西拒楚的军事要塞,并将这里诗意地命名为蒲骚。
《左传·鲁桓公十一年》记载:“陨人军于蒲骚,将与随、绞、州、蓼伐楚师。”今版的《应城县志》解读这段史实说,鲁桓公十一年(公元前701年),楚武王将与贰、轸两国结盟,陨国陈兵于蒲骚(今应城西北),并联合随、绞、州、蓼等国以伐楚。楚之大将军屈瑕率楚军与陨师战于蒲骚。陨军败绩,楚遂与贰、轸结盟而还。
楚人“结盟而还”的凯歌声中,是陨军的死伤,楚军的威猛和霸气,也使“蒲骚”之地从此走进青史典籍。但是,在“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的刀光剑影中,半边山呢?半边山只好眼睁睁看着它的子孙们在这里“打架”! 大富水自八斗山入境后,浩然南流,却在团山前、半边山山西折而向东,形成一个大拐弯。据说,蒲骚“要塞”在风雨飘摇中坚守千年,至隋朝时被废弃,迁城池于大富水之南之东、现今应城城区之地。官方对应城的变迁史,均有确凿的记载,而坊间的说法,则因隋之后的新城,称蒲骚为“蒲骚故城”,称新城为“蒲阳”。然而,蒲骚也好,蒲阳也罢,半边山山下大富水的东流不息,没因地名的改变而改变。
青山依旧在,富水自奔流。只是,千百年来的“水土搬家”,不见了沈家湖的烟波浩渺和水中的蒲草花,也让坚如磐石的半边山,在地处大富水大拐弯处经受着从春到夏、从夏到秋的“迎流顶冲”。这种迎流顶冲的后果,是分秒不停地剥蚀着半边山。滴水可穿石,何况时不时会有浊浪排空、惊涛拍岸!
其实,依山傍水,田园牧歌,舟楫渔家,渡口驿道,展现的是农耕文明的理想家园。即如半边山畔的团山区域,水路畅达,林田俱佳,历来是耕读传家的好去处。李幼滋,团山境内柏树塆人。今版《应城县志》载:李幼滋,明·嘉靖丁未(公元1547年)进士,官至工部尚书,以河功加太子少保。“其父李铭,以岁贡任泰河县;父李世秀,由选贡任永清令。因其祖始入仕林,及孙拜相,(皇室)赐建‘三代尚书’石坊于县城西街。”“三代尚书”一说,含有对历经三代努力最终“功成名就”的旌表,也是对于一心出人头地者须代代勤敏的期待。
但是,大富水与半边山的“亲密接触”,没有因为李幼滋们的出现而停息。也就是在明·嘉靖年间,应城经受了多次的自然灾害:先是有地震,后又有大洪水。终于在那一天,现在的半边山在经受震摇、水蚀之后,发生山体垮塌。这一垮,让大富水边的一座山只剩半边;这一垮,也垮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光绪应城志》载:“石膏之产,始于明季,因崩崖而见。”随后的《湖北通志》再次证实:“明·嘉靖年间,县西北团山北麓,因岩崩,石膏矿苗始露。”也就是现半边山的这次垮塌,人们从垮塌的岩体中发现了石膏;又因这一矿产发现,人们开始在半边山展开石膏采挖。据说,半边山南侧的两弯池塘,就是当年人们采挖而成的矿坑。半边山之余,也有人在团山各地发现了石膏矿。不断的开采与发现,成就了至今近500年应城膏盐的开采史。由此有一点可以确认,如今应城越来越现代化的“膏都盐海”产业,就源起于大富水边这座小小的半边山。
水上运输的便捷,地下矿产的富有,团山,已不再宁静。就在八方财源像大富水一样滚滚而来的喜悦中,有一天,人们忽然发现,林木葱郁、水土富饶的团山,却不见了“李幼滋”们的风光。也许,风水先生关于团山“龙脉”的推断,在鬼、神颇盛的语境中,会起到“精神支配”的作用;更确切的解读,在当时的人们随意“掘地三尺”的行动中,对大自然的敬畏,也会对世道人心起到自然而然的“内惧”作用。于是,在半边山南对面山林中的一方风水宝地,人们建起一座团山庙。祈盼着,祈盼着借助神的力量,平复对山地的挖坑与凿洞。
团山庙是否对团山风水起到了庇佑的作用,不清楚。但随着开采技术的不断改进,科学开采方法的逐渐施用,环保意识的不断提升和强化,如今,单是想在团山丛林中随意乱走,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持之以恒的植树造林和封山育林,丛林中连“下脚”的地方,都很难找。
同样喧嚣散尽的,也有半边山。山下的滚水坝,减缓了河水对山体的侵蚀,浆砌的护坡和密生的植被,保护了山体的水土流失。一点点扒开林中荆条杂木,艰难地沿着半边山山脊行走,虽然曾经采挖的矿洞、沟槽、坡坎依稀可辩,但苔藓更替了昨日的故事,深草弥合了曾经的伤痕。半边山,就像静静立在富水之滨的一方无字碑,安静得仿佛已被遗忘。
据说,阴阳各半而成太极图,男女各半而存天地人。一个大写的“半”字,能引发谦受益、满招损的哲理思辩,也会牵涉关于历史、关于记忆的传世学问。同样的道理,“一半山水一半城”的描述,展现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而苏州园林中的半亭,也有发人深思的意蕴。
既为半边山,定有山的另一半。因此,有遗存,也就会有关于遗存的附着论说;有实物,也就会有关于实物的情景再现;有记载,也就会有关于记载的考究空间。半边山,一位饱经沧桑的智慧老人,在它深秋里收拣了所有“残枝败叶”且理顺了自然纹理的时候,它的关于沧海桑田、关于世事人生的“另一半”,不知藏在哪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