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元明先生 刚上大学的时候，怀着对文学的冲动，我将自己从初三下学期到高三下学期这段时间写的诗歌、小说重新抄写了一遍。除此之外，我还将自己近二十年的经历写成了一本厚厚的散文。 有一次上写作学，我拿出一部分稿子给老师看。老师说：“我没时间看，我们学校有一个专门指导学生写作的老师，他叫夏元明，我建议你和他联系。”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感觉那不像是人名，倒像是朝代名。 可惜，他那个时候还在外面带实习生。我只好默默地等待，日日等，夜夜盼。终于有一天，我见到了他的真实面貌。他的形象与我料想的差别很大。他50多岁了，头有点秃，却穿着一条牛仔裤，完全不像那种中规中矩的学者。 我找过他，可是没有听到太有价值的建议，心中难免有点失落。但我仍然不死心，还想得到他的真传。我经常在没课的时候跑去听他讲课。他讲课完全是天马行空，笔记都没办法做。他讲胡适的《蝴蝶》，诗中有“不知为什么”这一句。他说：“为什么？为了江冬秀。”在讲中国现当代文化思潮的变迁时，他慨叹：“我们都说历史是不断进步的，有时候却感觉它是循环的。当初人们嫌汉字难写，国家就将汉字简化了。想不到，到了今天，居然有人主张恢复繁体字。” 到了下学期，他开始教我们写作学。他依然延续他自己的风格，从不照本宣科。前一个写作学老师是自己讲理论，学生做笔记。他却既不讲理论，也不看课本。他在我们两个班创建班级博客，抽学生的范文分析，在写作实践中渗透他的思想。 他在课堂上发出过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言论。他说：“有人说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中的‘绿’用得好，王安石为这个字改了很多次。我倒觉得如果是为‘绿’改来改去，王安石不能叫王安石，应该叫夏元明。我觉得‘春风又绿江南岸’不是‘绿’用得好，而是‘又’用得好。” 他在新闻与传播学院讲一首诗，问学生：“你们知道这首诗写的是什么吗？”学生不知道。他说：“连这都不知道吗？人流。”这时，有人回应道：“下流。”他大发雷霆：“这有什么下流的？你们这些80后真是难以沟通！”事后他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了一篇《难以沟通的80后》。 然而，我们的矛盾也在那个时候产生了。我把我写的那本散文拿给他看，被他弄丢了。我嘴上没讲，可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我那个时候旧体诗刚刚步入正轨，新诗也刚刚尝试。他不赞成年轻人写旧体诗，同时他说我的新诗也写得很差。我觉得这损害了我的切身利益，这等于间接地说我没有用武之地。我们两个班另外还有两个诗人，都是写新诗的。他将他们二位抬得很高，我觉得自己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他虽然也带头把我叫诗人，但我总觉得这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终于有一天，我对他讲：“夏老师，你一直把我叫诗人，可我的作品一直发表不出去，我很苦恼。”他说：“诗人不一定要发表作品，关键在于作品的质量要高。你的旧体诗和新诗都有基础，只要能坚持，就能取得成绩。当然，我也会尽量帮你发表作品的。”我于是就期待着他真正帮我发表作品。 可是，等来等去，结果是“流金岁月，人去楼空，人生渺渺在其中”。那时候，几个老师成立了临皋诗社。夏老师让我投稿，可是试刊中并没有选用我的诗，却选了他器重的那两位诗人的作品。我终于忍不住了，不再温文尔雅，就去质问他。他说：“这只是试刊，等出正式刊物时，我再想办法帮你发表。”我那时想，我比那两个诗人都小一岁，我的大二只相当于他们的大一，我可以从头再来。可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我觉得自己不再“年轻”，而我在文学上一直没有取得进展。他把他喜欢的两个诗人的作品介绍到《问鼎》杂志上，我的却没有被发表。那两个诗人的作品获得“文华”杯征文大赛一等奖、二等奖，我依旧两手空空。我总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我当面找他，他说：“我坦白地告诉你，你的新诗写得一点都不好！” 从此，我决心正式向他开战。他写了一首《卖乐器的老人》，我就写了一首《拉胡琴的老人》和他对抗。他写了一首《春天到了，我又想起了海子》，我挖苦道：“你既然想念海子，为什么不去追随他？” 同时，我不断地向校内外刊物、大赛投稿。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大二下学期，我的词《念奴娇·还乡寨怀古》在《黄冈师院报》上发表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新诗《梦》获得了“鄂东”杯原创诗歌征文大赛优秀奖。有一天，我在路上遇到他，他问我：“你是不是在‘鄂东’ 杯原创诗歌征文大赛获奖了？”我说：“优秀奖而已，不值得一提。”他说：“能获奖就说明你有进步。”他接着又问：“你最近有没有创作？”我给他看了一首《长相思·获“鄂东”杯原创诗歌征文大赛优秀奖后作》：
春雨飞，秋雨飞，飞落华年令我悲。明朝尚可追。
苦几回，乐几回，苦乐轮回可诉谁？心宽天地辉。
他看后说：“你的思想还有些悲观。”我听了很不高兴，他器重的另外两位诗人经常在诗歌中表达感伤的思想，他不批评；我这首词分明透着一种希望，他却说我思想悲观。我觉得他在搞双重标准。 我不再去理会他。毕竟我现在有作品发表了，一种幼稚而大胆的想法闪现在我脑海里：我要和另外两个诗人三分黄师文坛。然而，文学的道路始终不可能一帆风顺。这之后，我虽然也有作品发表，但始终没有走出校外。湖北省举行“一·二九”诗歌征文大赛，结果依旧是那两个诗人获奖，我落选。这时候，我已经大三了，我再次感到很失落。 他往年教过一个叫刘辉的学生，刘辉的日记体散文《尘埃的独白》在学校被很多人传阅。刘辉得知我毕业后想当教师，就对我说：“我很欣赏你的才华，你当教师是屈才。北京是一个文化氛围很浓的城市，你到北京来可以大有作为。文学是一场持久战，你不要轻言放弃。”我于是写了一首《寄刘辉师兄》： 旗亭历历路漫漫，苦盼伊人泪不干。 无事权将《江雪》阅，闲来暂把《子衿》观。 满天夜色凉如水，一把心肠赤似丹。 斩棘披荆顽壁破，会当绝顶与君欢。 我把这首诗发了一份给夏老师。由于当时没有校对，我将“披”写成了“批”。夏老师指出了这个错误，我不仅没接受，还顶撞道：“我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是想到刘辉是你的学生，才把这首诗发给你。” 到了大三下学期，我因为家境的原因被迫放弃了考研，很快烦心的事接踵而来。我的女朋友抛弃了我，我申报大学生科研项目受挫，出书计划半途而废，申请勤工俭学失败……我也想过要走出去，我拜访过黄梅的老诗人郑因，可这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不敢再相信任何人。毕业论文选指导老师，有人问我：“夏老师一直很器重你，你为什么不选他？”我说：“他器重的是我们这两个班另外两个诗人。”那个同学说：“你一个大男生怎么也吃醋？”我说：“我不吃醋，我要吃酱油。” 大四实习前夕，我写了一篇散文《我与社团》。夏老师说：“看了你这篇文章，我感慨很深。你对文学的忠诚是我很赞赏的，但你不应该怨天尤人。你不单是诗文，甚至论文，都有很强的写作基础。我对你寄予厚望，但又望而却步。你动不动顶撞老师，这不是有修养的表现。你在我眼中还是个孩子，而你总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夫子，事事爱纠缠，这样不好。”我反问他：“你们三个人（指他和我们两个班另外两个诗人）中有没有人要排挤我？”他说：“我们为什么要排挤你？学生就像自己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我当然希望你生活得幸福。” 紧接着，我去武穴实习，实习回来后不久又到武汉工作，我们就长期没有来往了。直到几个月前回学校吃散伙饭，我们才在饭桌上碰面。他指着我对大家说：“这是我教出来的诗人，以前还骂过我。”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我们班主任接着说：“他也骂过我。”旁边有个女老师对我说：“你很有才华，就是名字不好，应该叫李有才。”我很不高兴地说：“你给我记住，我叫李灿，李灿的李，李灿的灿!”夏老师问起了我以前的女朋友，我说：“她考研失败了，和她现在的男朋友一起落马。”有个同学插话：“你好像说得很轻松。”我说：“我幸灾乐祸，我这个人道德不够高尚。”夏老师对另外几个老师讲：“李灿这孩子有才华，但性格不好，我担心他以后会碰壁。” 过了几天，是论文答辩。我的论文是《当代旧体诗的出路探讨》。前几天在饭桌上的那个女老师是组长。她问我旧体诗的要素。我回答了，她却说：“我问的是要素，你答的是分类。”我反问道：“你认为正确答案是什么？”她说：“平仄、押韵、对仗、意境。”夏老师反驳道：“旧体诗中还有古体诗，古体诗哪有严格的平仄、对仗规定呢？你自己都没有搞清楚的问题，还好意思拿来考学生。别人回答得够清楚了，你还挑什么刺呢？”女老师恼羞成怒：“我是组长！”夏老师说：“你了不起，这行了吧！” 从这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面了。出了社会，我才真正体会到生活的艰辛。我也渐渐明白了，人应该不断地抗争来改变命运，而不应该一味地抱怨。在我23岁生日时，有人送了我一本《谈佛说禅悟人生》。书中，梦窗国师说：“青山几度变黄山，世事纷飞总不干。眼内有尘三界窄，心头无事一床宽。”回想逝去的大学时光，我才发现自己的无知。我对于自己得到的和拥有的不知道珍惜，对自己还没得到的和已经失去的过分在乎。由于急功近利，我把原本可以团结的人逼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想到这里，我恳请夏老师原谅。他说：“你没有罪，我完全理解你当时的想法。” 2010,10,30 | 
发表于 湖北省十堰市茅箭区 2013-2-5 11:59:40
提升卡
变色卡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3-2-5 12:24: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