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叙]《饥饿的武汉》之《餐馆一日》
六;餐馆一日
61年8月居委会的肖委员把我送进了二商局。是年未满十六岁。 肖委员说:“这伢是个好伢,没有娘老子了、太可怜。”肖委员四五十岁吧,在我们居住的街道是个十分受人尊敬的人,不管是家长里短、邻里纷争都是要她出面才能解决的。因肖委员的推荐我在汉正街刘万泰餐馆开始了三年的打工生涯。
早上三点钟起床,用一块围裙布把头和脸都包上,拿一个大铁钩开始掏炉子、加煤、坐上大铁锅、烧水。用一个干布拂尘抽打浑身上下,将满身的灰尘抽打干净,把包头的围裙解下扎在腰间开始准备早点。
武汉这个地方的人有点怪,粮食哪么地紧张也要拿粮票到餐馆去买来吃,所以餐馆早上照例地忙。
用两个大陶土盆,一个装高梁粉、一个装玉米粉、将两种粉都调成糊状,加点糖精。也不知从那里弄来的椭圆形的铁盒子,装一半高梁、装一半玉米、放在蒸茏里一蒸,叫做鸳鸯糕,很好看、也很好吃,我就做这鸳鸯糕。
天还没有怎么亮,早班的师傅们便陆续地到来,把蒸汽管子插进大水缸里煮稀饭、煮糊汤豆丝,老叶师傅就开始给师傅们做早餐。那个时候随便什么单位都是没有工作餐一说的,这餐馆整天弄吃的东西也是没有工作餐的,要另外设个伙食团专门给员工们做吃的,分开核算、自负盈亏。粮食也是严格计量,不能混淆。老叶师傅可能饥饿感这天特重,也不知是谁提议的,就把应该是供应早点的豆丝弄了十多斤到了伙食团里炒着吃,干干的炒豆丝每人吃了一大碗,美美地吃了个饱。几个人都嘱咐我千万不能说出去啊!
中餐反倒十分地简单,品种如下:煮海藻、一种看上去很有点象蛆虫一样外形的植物,再就是泡发石花菜、一种用来熬制工业用胶的植物,还有一种叫海草的植物也要煮。把计划分配来的人造肉切成一块块地摆在盘子里,人造肉不知是用什么琼脂做的,仿真肉的模样,但吃起来口感并不是太好。 后来也有顺口溜记录此时境况:
青苔水藻拿来烹,巧手作成美点心。
绿色食品令人羡,没钱也不给你称。
我每天都要用粉笔把菜牌子从新写一下,人造肉的造字常常不知被何人擦掉了,成了“人肉”。虽然都知道卖的是人造肉,但看着菜牌子上的“人肉”总是有点不自在的感觉。
依然是有人要到餐馆吃饭的,最受欢迎的就是神仙汤。一碗开水,加一点酱油,撒几棵葱花,用一根筷子沾一滴油、滴进去,这水面上的生油星是最最吸引人的了,有的人就是为了这几滴生油星而来。
下午两三点钟比较空闲,师傅们三皇五帝地乱扯,间或忘不了还要打情骂俏,虽然有资料显示三年困难时期是出生率最低的时候,但这男女风情饿着肚子也是有人要“爱”的!这时我认为最难耐的工作就开始了。
那时候卖饭是用土钵子蒸的、要洗,鸳鸯糕的盒子、要洗。这些主食成品的份量是经常有人严格监管的,所以一直也只能用固定的容器制作,这样就便于监管。困难时期,怎么也不能让这些从事饮食业的人沾了油水的。每天那么多的盒子,钵子象小山一样堆着、都是我一个人洗。弄个小板凳,拿个竹刷子一直要刷几个小时,一直工作到晚上六七点钟。
晚上就在餐馆楼上作为库房的房屋里面睡觉,一个大案板子不知有多少只臭虫,那个年月里人本来就没有多少血、也不知又被臭虫吸了多少血去了。但年轻,也就这么地生活着,倒觉得还不错。有工作、有住地、有十五元钱的工资、高兴了,拿一支毛笔写了歪歪扭扭的四个字“草堂高卧”。一天过去了,第二天我就倒楣了。
原来昨天早上吃了十几斤豆丝的事、发作了,经理、一个自称为红小鬼的转业军人,把所有的人都找去谈了话,每个人都做了交代。每个人按当天核算下来的粮票欠缺补交,另外再书面检讨。 我是最后一个被叫去的,师傅们对事情已经暴露了的情况、守口如瓶,(或者以为我是小孩子没有关系就忘记告诉,)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故此经理问我炒豆丝的事我就牢记了师傅的嘱咐,也就一直守口如瓶。如是、经理对我大加批判,说我出身不好,家庭成份是富农,不好好地认真地改造思想,还要“草堂高卧”!并说:“草堂高卧是剥削阶级,早已被我无产阶级打倒了,你还想草堂高卧?”一直把我批得体无完肤,一声不响。虽然我赶紧把草堂高卧的字扯下来了,但还是每月扣我两元钱工资,扣三个月,说是要赔偿和高梁粉时打破了一个大盆子,以示罚戒。还是师傅去说情,说是这个盒子买的时候只用了三元钱的,这样才每月扣一块五角钱,扣两个月完事。
有段文字记这时的事:
每天清晨三点、惊醒酉鸡、弄几处炉火、散一街烟尘。
忙乎乎蒸糕子、煮海藻、再前堂后堂地呼喝!
直到天昏地暗、洗碗涮锅,
方能够伸腰展腿、碾压臭虫血流成河。
一月十五块钱、望穿双眼。
这月只发十二、
说是昨天和面、打破了一个钵、
做坏了糕子馍。
怪只怪自己出身不好、有话也不能多说。
人家经理,看你本不顺眼、
怎比他红小鬼、天生赤脚!
奈何、奈何、! 下篇《老农的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