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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河北省张家口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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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了,可山里的节气得比平地晚半月左右。河套里的风顺着河谷吹来还伴有些凉意,河岸的桃花已经开罢,看得见花骨朵旁边已经努出了叶芽儿。山上的松柏青翠欲滴,其它的树木泛着生命的黛青色,柳树已经长出了好大的鹅黄色嫩叶,杨树的褐红色毛毛儿还挂在树梢上飘着。顺着狭长的河谷望去,两边山坡上大片的杏花含苞待放,红晕粉黛,红粉缠绕间,给人以飘渺起伏的视觉。
大山裸露的岩石纹路清晰,横断面犹如剖析的年轮,演示着古老与沧桑。植物的根系使劲地扒住贫瘠的植被,裸岩都被根须捆绑成网状,生命的顽强让人唏嘘感叹。山岩的下面,有一块很小的土地。地头上几棵新长出的羊角葱嫩绿得耀目,排列整齐的一席韭菜发出了嫩芽,地角儿的一棵小核桃树还光秃秃的。
一个瘦小有些佝偻的身影在不紧不慢地拾辍着这块土地。
只见他在小核桃树的旁边培出一个圆圆的树碗儿,随手捡起山上滚落的碎石子,费劲地抛向地头,还小心的用枯树枝围住了小核桃树。他的动作僵硬缓慢,就像电视里的慢镜头,地头上放着一条用木头做的丁字型拐杖。他累了,慢慢地坐到了地角的一块青石板上。
他的装束有些特别。草绿色的军帽、上衣、裤子、解放鞋。他目光深邃颧骨高耸,嘴巴凹陷满脸褶皱,帽子的边际露出了灰白的头发。他倚着青石,凝望着沙河对岸的小村,老半天不动像一尊雕像。我故意弄出点声响慢慢挨近了老者,在他的身边站了下来。话来话往得知,老者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就居住在沙河对岸的小村。老者很健谈,他说自己五十七岁就没了老伴儿,现在和儿子住在一起。
“小兄弟,你们现在赶上了好日子,多好!没事儿出来逛逛,我可是出生入死多次的人啦,可现在还活着。”老者感慨地说。
“那您就给我讲讲您的故事。”
“你要是愿意听,我就和你聊聊。”我赶紧往老者的身边凑了凑,挨着青石坐了下来。
“你看,我就是从那个村子走出去的。”他用手指了指那个小村。
“刚开始,参加的是地方部队打鬼子,后来归入正规部队和老蒋干,这一带大山里的沟沟坎坎我都走过。”他抿了抿干瘪的嘴唇:
“再后来解放张家口,攻打石家庄、集宁、张北、阳高、大同我都去过。”老者的眼神里充满了自豪。稍事停顿间,我赶忙给老者点了一颗烟,看得见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嘴嘬地很费劲。
“记得解放张家口时,进城后正赶上下大雪,我们班就住在买卖家的柜台上。哈,里里外外全是吃的喝的,当时真是饿的受不住,但我们有纪律,饿着肚子睡了一夜就开拔了。”老者的眼神里闪现着骄傲。
“打完老蒋本该回家了,可美国鬼子打到了鸭绿江边。小兄弟,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叫志愿军不?那就是每个人都写请战书,是志愿去的。”我点了点头。老者接着说:
“我是五一年入的朝,五五年回来,整整在朝鲜五年。”老者下意识地摸摸后背又抚抚前胸,看得出来,他身上遗留着战争的印记。
“唉,我这个人呢,就是文化低,玩不了笔杆儿,这不,从朝鲜回来径直就回家了。当时部队念我是有功之臣,不想放我走,我是再三坚持才回来的。”看得出,老者现在还有些悔意。
“我们这些人呢,没什么要求,想想死去的战友,我们现在还活着,知足了,知足了!”他浑浊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晶莹在闪,老者使劲揉了揉眼睛。
“小兄弟,现在多好,农民种地都不纳税了还有补贴,有哪个朝代不纳钱粮的,老百姓都说共产党好,可给咱老百姓减轻负担了。”
我问他为何这么大岁数还穿军装,老者开始有些默然,接着话锋一转提高了嗓音:“哎,这么大岁数了,有今儿个没明儿个的,这辈子我就对军装着迷。我穿过八路军、解放军、志愿军的军装,临老了我也得穿着军装走。”这不,他指了指身上的军装:“这是人武部的领导送给我的,四季军装好几身呢。”看得出他得兴奋溢于言表。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如果,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老兵待遇再好些,就更好了。”他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是的,他的生活待遇还很低。说话间他似乎有了警觉,对我有了防范。
“不说了,老哥知足了,最起码,我,还活着。”
“该回家了。”老者有些意犹未尽。
他挪动着身体,缓缓地站起来,我想扶他,他甩了甩手,稍微趔趄了一下又站定了。细瞧,他那身草绿色的军装已经掉色,满是岁月打磨的痕迹,身子虽有些佝偻,但他的头,始终是那样高昂着,有一种军人的威武,军人的气概!
看着眼前的老者,看着他那身不舍的军装,看着远山的苍松翠柏,一种敬佩由衷而生。
老者佝偻着身子走了,慢慢的,缓缓的,一步一个脚印,还有那拐杖戳出的印记。他的脚步虽有些抖颤,还是在铿锵地走着,走着,渐行渐远。他,没有回头,恍惚间成了一个小黑点,须臾间我感觉到他的胸膛已经直了起来。
可敬的老人,背着功勋在深山里生活了一辈子。不知道他姓字名谁,只知道他曾经是一个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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