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 钓 散文 钓鱼这行当,大学问,恐怕谈不上。但钓鱼的技法颇有些讲究却是千真万确的。 首先,冬夏春秋的季节,阴晴风雨的气候,便直接影响着钓的效果。早春,有料峭的春寒。盛夏,有酷暑的熏蒸。深秋,有萧瑟的西风。隆冬,更有铺天盖地的冰雪。夏歇冬藏,趋利避害,人儿鱼儿,天道一理。反其道而行之的也有,不是有独钓寒江雪一说么,那是做诗文的人渲染的意境,做做样子可以,鱼恐怕钓不了多少,今天看,叫做秀。春风熏熏之时,秋高气爽之际,人儿拥人,鱼儿追鱼,才是垂钓时节。 垂钓这行当十分的传统,凡钓就离不开杆、线、钩。光有这杆线钩还远远不够,要让那看不见摸不着活生生的各色鱼儿上钩并非易事。将鱼儿从深不见底的水中钓起来更不容易。这其中不知要有几多机巧,几多韬略,几多智谋,几多圈套。 比如鲫,俗称苕喜头,是上钩率最高的鱼儿。选地方坐下来,试水的深浅,下窝子,捉一条红通通肉球球的蚯蚓挂钩,钩外留半截,容它翻卷、缠扭、挣扎,尽量昭显它体态的鲜活,然后悄无声息地送杆放线,让钩儿裹了阴谋沉入水底。得暇点一支烟,悠悠地吸,悠悠地吐,悠悠地思谋,悠悠地等待,眼睛却鹰似的盯了水面的浮漂。 当浮漂旁边有泡泡从深水里逸出,圆溜溜的,珍珠似的,一粒两粒,三粒五粒,那是喜头来了。不一会,浮漂开始在水面轻微的晃荡。是鱼儿?是风儿?都像,都不像。终于,看清楚了,那浮漂尖尖分明在颤,在动。这时心儿也跟了颤,跟了动,手也不由自主地颤起来了。颤就颤吧,由他去,但万万不可盲动。在期待中,浮漂终于耸起来了,电光石火之间,手腕一扬,就有了一声轻轻的磕响。那响声不是耳听的,是手听心听的。那就是钓者瞬间领略到的最美妙的感觉。于是,杆稍儿弯了,钓线儿直了,钓鱼人仿佛手中牵了一条美妙的弧线。当漾漾的碧波之间有银光时隐时现时,就面临了第一个收获。鱼儿进了篓儿,可以松一口气了。此时此刻,春水秋水都宜人。 虾子钓鲤鱼,几乎是钓者的铁律。钓锦鳞大鲤,最好用虾。日后要跳龙门的,身价非那苕喜头可比,用那浓浓土腥气的蚯蚓难钓鲤鱼。 选深水之处,用大钩粗线,将鲜虾掐头去尾剥壳作饵,对准下好的窝子轻轻放线入水,然后稳坐钓鱼台。据说人类的聪明程度可以用先进仪器或者科学方法测试出来,叫智商,数值越高越聪明。但还没听说有什么方法测试鱼类的智商,比如鲤鱼和鲫鱼,孰笨孰贼。凭感觉,鲤鱼要贼得多,鲤鱼可以成龙可以成精,而鲫鱼没有。从未听说过有喜头精从大湖深潭之中到人间害人或者爱人的。至少聊斋里面没看到。鲤鱼贼,对钓鱼的人来说,关键贼在不轻易上钩。有一个很美的词藻叫望穿秋水,描写对天遥地远的心上人望眼欲穿的思念。其实,钓鲤鱼的人鼓了牛眼死死地盯了水中的浮漂那才真叫望穿秋水,才当得起这样的好句好词。 苦守良久以后,一阵一阵细细密密的气泡朝水面涌动翻滚时,一股喜悦之情也在钓鱼人心海里涌起。那是鲤鱼进了窝子哩,正摇了两条胡须,用硬硬的嘴壳,拱淤泥里头的散食,泥里的气体一团一团弥漫出来了。泡泡有了,鲤鱼来了,水面上的浮漂仍然微丝不动。就是不咬钩!就是贼! 这时候,就用得着阴谋诡计了。悄无声息地起杆收线,小心翼翼地换上鲜亮的虾,不厌其烦地摇上喷香的粉,然后将一钩的阴险悄悄放进水底,去粉碎鱼儿的狡猾。 风儿轻轻地吹,浪儿轻轻地摇,钓鱼人耐心地等待。 浮漂在微波里轻轻地晃荡,忽隐忽现,似沉似浮,那是浪。浮漂猛然跃起但极快又恢复了原状,那是水面游弋的小鱼撞了线。这时候,钓鱼人的那颗心儿可以跳到喉咙管去,但万万不可扬臂起杆。在焦躁与克制的不断较量中,那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终于发现波涛间的浮标有了位移,偏离了杆尾杆尖与远处那固定目标间组成的三点一线。于是,神经绷紧了,注意力高度集中了。在严密的监视下,那浮标仍在缓缓游移。突然,浮标在水波里高高升起,紧接着唰一下钻进水中。这时果断扬杆正是火候。 鲤鱼上钩不容易,鲤鱼进篓子更难。当你紧紧绷住钓杆的时候,最初的感觉是疑惑。钩到草根上了?挂到树枝上了?怎么水不扬波不起,豪无动静?莫急,要知道,鲤鱼一旦上钩,初时不冲不撞不翻不滚,而是衔了钩拼命地下沉,一直到坠进水底,跟你玩拔河哩。最后支撑不住了,一个大翻身,然后一头朝深水里冲去,当你全力扬杆绷线之时,冷不防浪激水涌,金灿灿的鱼儿猛然跃出了水面。这就是所谓的鲤鱼打挺。三五斤的鲤鱼,在深水之中这一翻一冲一挺,可谓力大无穷,是对钓者技艺和心态的最大冲击。当你招架住这三斧头之后,狡猾的鲤鱼已成了技穷的黔驴。 钓才鱼,就很有些血腥味了。才鱼就是黑鱼,生性凶狠,攻击性强,所以又叫豺鱼,是水中豺狼。 仲春时分,深秋季节,提了竹杆,肩了篾篓,沿弯弯曲曲的湖边小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那便是钓才鱼的人了。钓鱼人在寻才鱼的窝,一旦寻到了鱼窝,再凶残的鱼也在劫难逃。对于经验老到的渔人来说,才鱼窝是较容易发现的。塘也好,湖也好,只要隐蔽僻静,水草丰茂,就是一窝窝才鱼出没的地方。晴好之日,朝霞如彩,水平如镜,正是才鱼携妇将雏觅食嬉戏的美辰良时。此时,只须贴了水面看,有成块成团的鳞鳞波光,便是一窝才鱼仔。那鱼窝,方圆盈尺,那幼鱼,成千上万,如蚁如蝼的鱼儿,如潮如涌,将一片湖水搅弄得沸沸扬扬。见识过深海逆光下宏大鱼群的壮观吧,如果将这一窝窝才鱼搬上屏幕,恐怕一样的叫你叹为观止。 钓鱼人目不转睛地盯了那波光闪烁的一片湖水,看那黑压压密麻麻的鱼儿在那圈似的窝里撒欢,看那鱼窝周围水面的动静。附近的水域里,或土坎边,或杂草间,或枯荷下,肯定有两双警惕的眼睛正盯了这生机勃勃的鱼群,一旦有不速之客入侵,为人父母的成鱼便会箭一般射出,发起凶猛的攻击,直到对手丢盔弃甲狼狈而逃。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而才鱼护子的天性尤为突出。只可惜这种美德竟成了才鱼的悲哀。 钓鱼人胸有成竹,要下手了。那蓝光闪闪的钢钩,钩尖修长,锋利无比。锋尖下的倒钩,像横生的一颗獠牙,露出来隐隐的杀机。系钩,轻车熟路。装线,不费吹灰之力。上饵,却是比较麻烦的事了。饵是活蹦乱跳的青蛙,钩从蛙屁股刺进去,从肚子里穿出来,钩尖不可外露,要暗藏在蛙的上腭下,然后将蛙的后腿绑到钩把上。这样的蛙,血淋淋的,眼睛暴凸,腿爪张扬,颇有点杀气腾腾的味道。 开始扬杆放线了。那隐藏了钩的蛙摆了穷凶极恶的样,被渔人置入了绝对不容侵犯的才鱼的领地。接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要不了片刻工夫,飘浮着的弯弯曲曲的长线倏然间从水面上消失了。凶猛的才鱼咬定那来犯的蛙,拖了那线,沉入深深的水底,再来从容不迫地吞食它的战利品。渔人紧紧地握了杆,不动声色。短暂地等待后,水深之处传来叭的一声轻响。是蛙被吞下去了,当然连了钩。吞了钩的才鱼,纵使长了翅膀也逃不出渔人的巴掌心。尽管有横冲直撞,有翻扑跌打,有兴风作浪,都只是挣扎的过程,有惊无险,最终的结果是,凶悍的鱼无可奈何地进了渔人的篓。 然后,渔人整理钩线。又是锐利的钢钩,鲜活的青蛙。那窝里还有另一条哩,管它是公的?母的?都要。 据说很久以前,钓才鱼是有些讲究的,一个窝钓一条,留一条护子。那细柳叶似的幼鱼没有成鱼保护,就成了杂鱼的美食。两条都钓,是斩尽杀绝的事,会断子绝孙,有报应的。如今人的眼光怎样看很久以前的行事规矩呢,不得而知。但无容置疑的是,恐怕没有几个人在乎隔世的报应了。钓吧,还留一条?一个窝里钓他个三条五条十条八条才好。 至于钓草鱼,钓鲢鱼,钓参子,钓黄膳……用单钩,用双钩,用滚钩,用爆炸钩……对付各种各样的鱼儿,自有千变万化的法门。总之,只要是活鲜鲜的鱼,还要活鲜鲜的活下去,就离不开吃食,一个理,鱼以食为天。只要吃,挑肥拣瘦也好,择精剔粗也好,就有办法叫你上钩,不怕你凶猛,不怕你狡猾。这钓,厉害。 蚯蚓钓鲫鱼,虾子钓鲤鱼,青蛙钓才鱼,都是花小代价谋求大利益,而且不择手段。人对于鱼的钓,大概是无可厚非的吧。 然而,有高人将这钓的技法引申开去,而且发扬光大,把那钓技演绎得炉火纯青,能于无钩无线无影无形之中,钓名,钓誉,钓官,钓利,而且屡屡得手,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起了篓子。 这钓,更厉害。 2013.4.修改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