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处的古镇
住在河畔
梦挂在雕花窗棂上,头枕在光滑而黑亮的石头上,一层月光一层梦,一层月光一层石的沁凉,打马走过的蹄音,古典雕刀的无声,骡队缓缓移动的铃铛声,都在河水的响动里浸润。
水住在河床上,我住在河畔。
历史的走廊里水声哗哗,水把历史泡成药酒,像是唐僧在西天取到的经书掉进河里。我饮这药酒。水打湿不了史书,就像海洋打湿不了泥土。
这河是金钱河,在我住的河畔养育了一片古镇。
住在河畔,我有太多的梦想。梦想压得我气喘嘘嘘。
但有一个小小的梦轻柔如纱一般挂在雕花的窗棂上,铺在古镇的石子路上,裹着我的脚步。
在梦里我出门,沿着河流向下走了三十里,遇到一股我不认识的风,我回来了。
我再次在梦里出门,溯流而上百十里,看到几朵我不认识的云又停了下来。离家不远,我还翻了一道梁,让河在远处的河床上等我。
我梦想行走一条河流,不是黄河也不是长江,是我夜夜枕着做梦的金钱河,是我日日濯足的金钱河。
我想摸遍河床上的每一块石头,我想问候水面上飞过的每一只水鸟。
给他们说,我住在河畔。
触摸河流 不是每一滴水都有河床, 不是每一滴水都成河流。 水追求的是深度、广度、大度,因此才有海洋。 水不要高度。水的高度在天上。 在水的哲学中,凡看得见的高度不是真正的高度,真正的高度在看不见的天上。 纵是在天上,水也要向低处走——下凡。 水也不要凡间的高度。 水把凡间的高度留给山峰留给人。 人往高处走。 愿为泥土 钢筋和水泥已成为地球上最伟大最壮观的事物,已成为地球上生命力最顽强最张扬的事物。 我们可以一天又一天的不接触一星泥土,走一天路或者走两天路。但我们活在尘土之中。每一次呼吸都是尘土的呼吸。泥土必得以尘土的形式出现。 从此后,所谓的人文景观必是钢筋水泥的景观。 从此后,所谓的人生幸福必在钢筋水泥的围困中。 从此后,我愿成为村庄里最后一个幽灵,清点村庄里每一个坟头,清点没有坟头的每一块尸骨,然后躺在他们的身边,做他们身旁一块新的泥土。
河 边 一个人在河边闲逛,突然想起一些古人说过的话。那个叫孔子的人说,过去的时间就像这河水一样啊,昼夜不停。一个外国的古人说的,每一滴水都是新的。还有一个古人,不知是谁,他说“风月无古今,情怀自浅深”。新与旧,变与不变,生与死,都是一样的壮美或优美,都是一样的让人心动。在鱼的眼中,每一滴水都是新的,所以鱼的眼永远睁着,看每一滴新水,就是休息,也是依水而止,空依水中,看新的水裹身而去。鱼的眼中没有旧水。躺在河底的石块,河滩上的鹅卵石,以各种不同的姿态看水,或打坐,或侧耳,或凝神,它们的心静得出奇,胜过一泓深潭。河边的水草,青青时如凝固的河水青翠欲滴,枯萎时是如冰的水柱,悬挂在老屋的檐下。 一握河水的山谷让古老的村庄更老,让新的街巷更新,只有河边的人,能在山谷中闲逛,看山谷如何把河水养成一条青蛇,在今古如一的风月中,抚摸风月的情怀。 河水拐弯 山谷里山正巍峨,河谷里水却妩媚。山河呵护的古镇在河水拐弯的地方为古时的风月做注。 默语者。独语者。 历史的闲书在旷古风声月影中日渐憔悴。 一座山是一个人最后的塑像,一条河流是一个人一生的写照。 逆流而上,能走到水的尽处,才能坐在磐石如坚的山峰上,听风如何生,看云如何起,且不敢把自己坐成山峰。 顺流而下,渐行渐阔渐远,两岸的风景在身后送行,左右的溪水欢喜奔来,河岸、沙滩、深潭、田地、村庄,城镇、城市、大江、大海--- 每一次拐弯自有一番不同的风景。 每一次拐弯自有一个更大的诱惑。 每一次拐弯自是一番不同的成长。 我在河水拐弯的地方抚摸一方古时的雕窗,一刻一划,犹如古人的目光。
古镇与河流 我挤在古镇与河流之间。
古镇的颜色越发的深了,深得有些斑驳,在三五百年的历史里,抚摸一砖一瓦的温度。
把山峰留给天空和飞鸟,
把河谷留给钢筋水泥和脚步,
还有风。风把行走留给梦中的心留给河边的梦。
几千万年的河流以匍匐的姿态行走,在该拐弯的地方拐弯,在该驻足的地方驻足,偶一回头,就是一片村庄,就是这一片古镇。
是古镇滋润了河水?还是河水养育了古镇?
只有群山知道。山把答案埋进山里。
鸟的天地
鸟是树的花朵,树结出的果实叫鸟鸣。
鸟是天空的花朵,天空收获的锦绣叫云彩。
天地之间,会飞的花朵,会歌唱的花朵,会歌唱的果实,树仰望着,蓝天呵护着。
看鸟的人在金钱河边闲逛。鱼和鸟,皆若空游无所依。
鱼相忘于河水,鸟相忘于天空。
古镇风景
芦苇,过去有个名字叫蒹葭。
小镇,现在有个名字叫漫川古镇。
一条小河,一直以来都叫金钱河。
古镇因金钱河而有灵性,金钱河因芦苇而多了诗情画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里的蒹葭长成金钱河边的芦苇。
芦苇荡摇曳出一片古镇。
一条鹅卵石铺成的石子街,每一块石子犹响着前朝的足音。月下荷锄而归的农夫站在屋檐下细数打马而过的商贾,一串串铜铃声被月光漂洗的隐隐约约。茶寮里的粗茶氤氲着南方水乡家园的气息,会馆里的闲话笑话隔不了夜就被搬到双戏楼上唱成不同风味的南北大戏。
赶考的学子仍在进京的路上。
草叶与露珠
电视画面:2012年7月东非野生动物大迁徙,百万角马蹄踏啃啮之后,当地人点燃草原,地平线上浓烟滚滚,天地一色。解说词是:过不了多长时间,被烧过的草原会更加茂盛。
唐朝诗人白居易的诗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年年三月,总有个别放牛放羊的人,在牛羊常去的山坡上偷偷烧荒,那里草盛树木少,害大家去打火。烧荒的人要为自己的牛羊烧出一片草坡 。
美国诗人惠特曼的《草叶集》,我有两个版本。一个是重庆出版社2008年出版,上下两册,赵萝蕤译;一个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年出版,是楚图南译的节选本。我曾经将我的藏书送人,但留下了楚图南这个译本。旧,发黄。1984年,我在商州念书,一个王姓同学患出血热,我在商洛医院照看两天,同学出世了。这是我第一次目睹一个生命的死亡。这本《草叶集选》,就是这个同学的,是别的同学收拾他的遗物转送给我的。
《草叶集》得名于集中的一句诗:“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哪里就长草”。
我曾经种过五十亩黄姜。我现在还有十五亩桂花园。也曾经种过庄稼。我的感觉是:野草长在野地不觉得,野草长在庄稼地就太顽强了,锄一遍,要不了几天,地面又是一层小草。陶渊明写的是:草盛豆苗稀。
但古镇上的庄稼人说:每一棵草叶,都有一颗露珠;每一颗露珠,都是一条命。
我以为这句话可以和惠特曼的诗句媲美,直抵生命的深处。
用我一生的时光
穿过古镇,用我一生的时光。据说人在弥留之际,会一一回走来时路,捡拾一生的足迹,到地狱,如浮萍放浪,一叶叶走过另一个世界。果真如此,我不会满世界跑遍,我只在古镇里,深深回想来时路,一步一个足印,装满我的行囊,一个小小的荷包。
山水多情为我留下古镇,我用一生的时间之光来来回回的行走。一年又一年,我发掘大地的灵魂,我感觉庄稼的温度,我丈量村庄的宽广,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清澈的月光夜夜来照看,透明的阳光天天来拂拭,我才知道,古镇不属于我。古镇如山中野花,自开自落。
古镇属于古镇自己。
金钱河
群山挟裹着金钱河奔向汉江奔向长江。
汉江是长江的支流,金钱河是汉江的溪流。
金钱河的清冽河水把古镇的颜色浸润得古色古香。
不知道这条隐士一样的溪流为何有一个世俗达人一样的名字:金钱河。
是名符其实,还是一种理想一种向往?是有了这条河就有了这个河名,还是河边有了第一户人家就取了这个名字?
金钱河,谜一样的金钱河。
我爱河流,爱大河更爱溪流。我爱在河边寻找答案。每一滴水都是新的,没有一滴水会留下答案。
古镇上的人对我说,月光辉煌的夜晚,在河边乘凉,山影树荫,似乎可听到鱼在分辨水中月与天上月的不同,甚至可以感觉到鱼跃出水面像人一样看月。此时的金钱河波光粼粼,真如万千金钱翻滚。
也有人说,古时金钱河里淘过金吧,或许,金钱河底是一座金矿,至今无人探测到吧。
这就是金钱河边的人,躺在河边的岩石上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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