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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吴二师
一
那年，17岁的赵旺坚高考以七分之差落榜。为了减轻哥嫂的负担，他打算在离他家不远的禾草街街口摆一个油条摊，一边挣钱养活自己，一边继续复习高考。
赵旺坚的大哥年轻时坐过牢，他有一个狱友是当时大众饭店的白案师父，听了赵旺坚的想法之后，这个师傅就手把手的教会了赵旺坚炸油条的手艺。
赵旺坚大哥当时的态度是无所谓，他对赵旺坚说，摆摊主要不就是缺一辆三轮车吗，你要真拿定了主意，我可以给你买一辆。但赵旺坚嫂子史小红坚决不同意，她骂赵旺坚他哥鼠目寸光，叫赵旺坚尽管放心，不必有生活上的任何顾虑，一心一意复习高考才是正路。那时赵旺坚的侄女苗苗刚出生不久，他哥嫂的生活负担也很重。 他把对哥嫂的感激化为了刻苦学习的动力，打消了摆摊的念头，全力以赴复习高考。
第二年夏天接到高考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一家人欣喜若狂，他嫂子史小红忙了二天二夜，做了六、七桌酒席接待前来祝贺的亲友。她在酒席上开玩笑说：“今天我们就让那个想摆油条摊的小子炸一些油条来给我们下酒！”赵旺坚永远记得她当时的音容笑貌。史小红比赵旺坚他哥小七岁，比赵旺坚大四岁。
没有想到命运会在17年之后的今天真的安排赵旺坚以炸油条为生！
二
赵旺坚在昌南师范学院历史系就读的四年，每个周末回家，都是嫂子小红给他做饭，帮他洗衣服。他们家老屋的楼上有他的一个小房间，他在里面看书看电视睡觉，从来不用干家务，有时连被子都是小红帮他叠，这让他感到尴尬。如果因为梦遗弄脏了床单，他就干脆把自己的小房间锁上，不让嫂子进去。这种事情在那个年纪经常发生，但每次她都把床单抢了去洗，她说他洗不干净。
赵旺坚的大哥在外面做服装生意，忙得时常没有时间回家。小红有时就拉着赵旺坚陪她上街逛商店，边走边说时，她会挽着他的胳膊问他毕业以后想找一个怎样的女孩做老婆，是不是现在就要做嫂子的先来代为介绍之类让他感觉难堪的问题。那时赵旺坚已经是一个身高1.76米，体重66公斤的大小伙子了，他会挣脱她的手臂，红着脸说别的事情。
最难堪的那件事，发生在赵旺坚读大二的时候。那天赵旺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淋透，回到家里就一头冲进卫生间拿浴巾。可他万万没有料到他嫂子小红正一丝不挂的在卫生间里洗澡。他的心脏当时就好像被锒头猛砸了一下。他涨红着脸赶紧往外退。半天喘不过气来。
赵旺坚觉得自己就象一个无耻的罪犯。因为从此以后，小红丰满白皙的胴体就刻在了他脑子里，怎么也摆脱不掉。他在自慰的时候想到的也只是她的身体。每次他都骂自己是畜牲，但下次脑子里还是会出现她的身体。他后来要求搬出去住，哥嫂表示不能理解。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能慢慢控制自己这种丧失理智的冲动。
三
大学毕业后，赵旺坚分配在昌南第12中学教书，报到的当天，他就要求住进学校的集体宿舍。他把全部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他认真备课认真上课，虚心学习老教师的教学经验。在市教育局组织的“青年教师一堂好课”评比活动中，他意外的获得了文科组的一等奖。学校领导为了表示对他的器重，破例分给了他一间单人住房。
就在赵旺坚的工作、生活一天比一天顺心的时候，毒品的魔掌却悄然伸向了他们的家庭。
他怎么也不肯相信他大哥已经染上毒瘾的事实。在赵旺坚10岁前后他的父母就相继亡故，他是在比他大11岁的大哥的呵护下长大的。他从小就依赖崇拜这个强壮有力的大哥，小红嫁给他哥之后，他又得到了更多的家庭温暖。
上世纪90年代初期的社会上，吸毒的事情大家还耳闻目睹的很少，大哥吸毒的迹象赵旺坚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那天小红到学校来找赵旺坚，哭得很伤心，绝望地说，无论如何要跟他哥离婚。赵旺坚才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其时他大哥已有将近二年的吸毒经历了。这二年来的所谓服装生意，纯粹是欺骗，本钱早就被他吸光了，连他们兄弟俩共有的禾草街的老屋，也已被他大哥擅自作主抵押掉了。
也许是为了他们的女儿苗苗，小红一直没有和他哥办理离婚手续。但那个曾经给过赵旺坚无限温暖的家已经是名存实亡了。现在轮到小红经常不回家了。上舞厅、打麻将，大概也和别的男人在外过夜，她好像换了一个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赵旺坚也尽量呆在学校很少回去，他不愿看到一天比一天消瘦的大哥那种一天到晚睡不醒的神情。
赵旺坚曾经想过把侄女苗苗带到学校里来和他一起生活。这事简直使他悔断了肠子。曾经非常强悍的大哥，变得萎琐麻木、不成人样了。只要有粉吃，既不管女儿的死活，也不管老婆是否夜不归宿，发展到后来连人性也没有了。
那天，有二个人找到赵旺坚的学校里来了，要赵旺坚拿钱去赎回他侄女苗苗。他们说，请帮帮忙，你大哥拿走了我们的“货”，说转身就来付钱，并把这女孩押到我们这里，以证明他说话算数。现在都二天了还看不到你大哥的影子。
那还是一个才五岁多一点的小女孩呀！
吃粉吃到拿女儿质押的地步，就完全没有人味了。当赵旺坚劝说他大哥的时候，他大哥只是对着他默默地地流泪，一言不发！他当时一面大声喝斥他大哥，一面陪着他大哥流泪。那是赵旺坚平生第一次那样大声地对他大哥说话。
等后来赵旺坚自己也染上毒瘾了，他才知道，吸毒人生和健康人生是二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二者之间无法沟通无法理解！
他侄女苗苗的死，真是让人悲痛欲绝。
他大哥那时当着自己女儿的面吸毒早已习以为常了。刚读小学一年级的苗苗整天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那天，她默默地在卫生间自己开热水器洗澡。由于密不透风的原故，体质原本就非常虚弱的苗苗，因窒息悄然死在了卫生间里、长达两个多小时竟无人知晓，而她的父亲一直就在卫生间隔壁的房间里吸毒，在毒品虚幻的世界里，时间凝固了！当小红呼天抢地的扑向他的时候，他觉得二个小时才一瞬间的事，他仿佛才从睡梦中醒来，一下子就跪倒在女儿的面前，搂着已僵硬了的女儿，涕泪滂沱。
赵旺坚的大哥精神失常了一段时间。但毒品的魔掌连疯子也不放过。毒瘾发作的时候，他会从墙上刮下石灰粉，一小包一小整齐包好，说这就是“昆货”，见人就拉着人家，要别人和他一起尝尝。赵旺坚一巴掌打掉他的石灰粉，他还要和赵旺坚拼命。赵旺坚的心也碎成了粉末。
那年的3月，赵旺坚的大哥在老屋的铁门框上用一条撕烂的床单吊死了自己。
这期间小红又是割腕又是触电，在医院里抢救过好多次。赵旺坚尽量陪护着她。赵旺坚知道她心时里面有多苦！但他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吸上了白粉。她后来曾对赵旺坚说：吸毒是一种没有痛苦的生活，注射白粉就是往自己躯体里注射幸福。
她开始经常向赵旺坚要钱，经常要赵旺坚为她提供吸毒场所。赵旺坚也好像天生就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学校分给赵旺坚的单人住房，成了她常来常往的地方。她一心一意扑在白粉上，有时当赵旺坚的面，她也穿着三角内裤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旁若无人。赵旺坚把头扭过去，还是看见她那丰满的乳房在又白又薄的衬衫里颤动，原先就刻在赵旺坚脑子里的她的胴体，更使赵旺坚痛苦不堪。
四
那年冬天的那个夜晚，毒魔附体的小红，悄然走进了赵旺坚的生活，一下子扑入了赵旺坚的灵魂。从那个寒冷的夜晚开始，赵旺坚跟着她一步步往毒品的深渊里走。直到她魂断海南岛，赵旺坚才从这场可怕的梦魇中醒来。
那个夜晚雪下得好大。她从贴身内衣里拿出一小包还带着她体温的白色粉末来。不管赵旺坚同意不同意，硬拉着要他坐下来尝几口，说这是灵丹妙药，包治百病。
当时赵旺坚正发着高烧，肉体和灵魂都难过的想哭！她的头发在他颈脖上缭绕，她的呼吸中有一种淡淡地清甜的香味。就在他晕晕糊糊不知所措的时候，她把另一只纸做的吸管塞进他嘴里，叫他学着她的样子，把锡箔纸上的一缕白烟吸进肚子里。
赵旺坚就这样吸食了他生平的第一口海洛英。
此时她修长的腿早已搁在了他身上。他魂飞魄散。十多分钟后，他大约吸到了第七、八口的时候，突然头晕的天旋地转起来，他赶紧跑到公共卫生间里，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出人意料的是，吐出来的东西味道一点也不难闻，可以说简直毫无气味。
她用热毛巾给他擦脸，把他扶到床上躺下，用她纤细的手按他的太阳穴。他侧转身想避开她灼热的目光。当她逐步从他的背部向他的大腿方向开始按摩捏拿的时候，一股神奇的力量突然开始在他的体内奔突。他强烈地感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身轻如燕的感觉，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好像被彻底清洗了一次，沉重的肉体仿佛消失了，高烧在瞬间消退得无影无踪。那一夜，小红使他成为了真正的男子汉，直到太阳已经照到窗户了，他们还搂在一起。
学校当时没有察觉赵旺坚吸毒的事。他还是照常上课。但请假的次数多起来了。经常弄得教务处措手不及，临时要安排人代他的课。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其时，小红已由吸食改为静脉注射了。为了对付日益增大的用量，为了省钱，多数瘾君子都是这样从吸食最终走向注射的。而白粉又毕竟不是国营商店里出售的有质量保证的商品，它的含量很不稳定。小红每次注射都是大约0.1克左右。这一次注射的数量也一样。但就是因为含量的天差地别，这一针下去差点要了她的命。针头刚进血管的时候，她就对赵旺坚说感觉不大对头，嘴唇有些麻木，转眼间就口吐白沫，浑身痉挛。赵旺坚当时还缺少这方面的急救经验，吓得赶紧打急救电话，惊动了左邻右舍。医生冷笑着把她抬上车，大家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和赵旺坚同居，学校自然牵连到怀疑他。
他虽然死不认帐，但久而久之，他发觉自己已经虚弱到无法坚持在讲台上站完45分钟。发瘾的时候不用说，根本不敢见学生的面，吸足了之后他又昏昏欲睡，懒得开口。天底下哪有不愿开口讲话的老师！他主动提出停薪留职的要求。学校立刻照章办理，同时收回分给他的住房。
五
自从他离开学校之后，他们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干着小毒贩子的勾当，叫做“以粉养粉，以贩养吸”。五克一包买来，改装成12小包，每一小包可以净挣50元。但在他们手上得“货”的粉崽粉妹都是他们天生的敌人，那些粉崽粉妹们随时会把他们俩出卖，没有丝毫交情可言。由于出头露面和粉崽粉妹打交道的主要是小红，这期间小红至少被抓进去过三十多次，赵旺坚根本记不清了准确的次数，有时是当场抓当场罚款放人，有时又关押一至三个月不等。挣的钱总是不够罚款。在某市稽毒大队、在市局强戒所，他嫂子史小红的“知名度”高得很。他们俩一直是过着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日子。赵旺坚的用量也逐步加大，由原先的二天一克变成了一天吃二克，体重由那年冬天之前的76公斤迅速下降到51公斤，世上绝没有比这更厉害的减肥药。但他至今弄不懂，小红的用量一直比他大，而且吸毒历史也比他长，她却到死都始终保持着象过去一样姣好的体形，外表一点不象吸毒的人！不知道医学上对这种现象会有怎样的解释。
那年年底，他们俩经人介绍，凑了一万多块钱毒资来到了海南岛，原本想得一点便宜“货”回去多少挣点钱，不料被当地的粉崽粉妹合伙骗掉了。他们一夜之间陷入了绝境，连回去的车票钱都没有了。
有人说，为了弄钱吸毒，“男皆盗女尽为娼”。赵旺坚说，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过份了，反正不幸说中了我们俩。
赵旺坚先是向偶然在琼海碰到的一个大学同学借钱，编造各种理由，一次、二次、三次，老同学已给足他面子了，每次拿到钱他们不是急着回老家去，而是赶紧去买些“货”来，坐在旅馆里飘飘然、昏昏然了再说。最后被老同学觉察，立刻同赵旺坚翻脸。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赵旺坚实施了生平的第一次偷盗，在琼海车站边上的水果批发行，以他那样垮掉了的身体偷了整整一麻袋槟榔，扛起来就跑，在满头大汗、气喘嘘嘘中卖得了四百元。而最多的一次则是他“捡到”的一个皮夹子，内有1200元，让他惊喜交加了老半天。说“捡到”，是因为那人的皮夹子就快要从裤子口袋里掉出来，我装着不小心在那地方轻轻一碰，皮夹子就掉到地上了。还有其它多次不成体统的偷偷摸摸，想起来他自己都会恶心反胃。
曾有粉友对他说：“你又不会偷！日子怎么过啊？”是啊，日子怎么过呢？一天至少需要将近二百元的毒资，吃饭的事对瘾君子们来说，经常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不包括在内。赵旺坚对此曾发感慨道，三五天不吃饭，那是司空见惯的。只要有粉吃，我们也不觉得饿。但做贼其实是一种非常辛苦的职业，而且朝不保夕。不是每天都有东西可偷，也不是每次都能得手的。
自杀是小红先提出来的，赵旺坚当时表示赞同，说，黄泉路上有个伴儿！
由于吸毒，当时才30多岁的小红已有一年多没有来过例假了——吸毒的女人身上都会不同程度的出现这样的问题，根本不适合操那样的皮肉生意。看着她这样的活受罪，赵旺坚心想，也确实只有死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那天晚上，他们俩用小红接客得来的三百元全部买了白粉。这是真正的“最后的晚餐”——赵旺坚从此以后就没有再沾过一口。他们一边流泪一边吸食。
一个人当他觉得实在没有法子活下去的时候，自杀就变得好像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但赵旺坚却在真的死亡面前吓晕了，无耻地退缩了。当时可能是白粉吃得太多太猛了，那晚惊心动魄的一切在赵旺坚的记忆里都是轻飘飘的。他们俩象脚踩着棉花似的飘到九楼平台，小红也仿佛不是从九楼跳下去，倒象是飘下去的，就象一件衣服一样轻轻地飘下去了！
赵旺坚被请到警察局去接受调查。一个警察说：“你根本就不是人！你让别人去死，自己却临阵脱逃！”
在赵旺坚从九楼一气狂奔下来抱着小红尸体嗥叫时，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这时却泪流满面地向警察解释说：“不是临时退缩，我们定好了数到一二三同时往下跳的，她却在数到二的时候就先跳下了。”
他说他当时只犹豫了半秒就再也没有勇气往下跳了。
他确实是吓晕了，像一堆烂泥摊在九楼平台上。
赵旺坚被送到强戒所去劳动教养了18个月。他在教养所洒下的汗水和泪水，变成了洗涤灵魂污垢的清洁剂。是小红的死加上这些汗水和泪水帮助他侥幸逃脱了毒品的魔掌。在吸毒的人群中他算是为数不多的幸运者中的一个。他感谢当地政府的强制劳动教养政策。在这十八个月里他不但把毒戒了，而且也清除掉了多年来积存在他脑子里的各种糊涂思想，变得成熟理智了。
赵旺坚现在想对吸毒的朋友们说，毒瘾是真能戒除的！到今日为止，他已六年没有吸过一口了。而且真的是从心底里不想吸。偶尔会想起这东西来，也只有恐惧和厌恶的感觉。“一朝吸毒，终身戒毒”的提法是不恰当的。这种说法只会给戒毒者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终身戒毒那不就成了永无止境的痛苦？谁还敢戒？赵旺坚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他真的戒毒成功了！不需要再戒到终身了。如果说这个“戒”是指戒备的意思，那就是对所有人说的，从未吸过毒的人也应该终身戒备这种东西。
赵旺坚现在的身心完全康复了，痛苦已经成了昨天的记忆。当然，想轻而易举没病没灾的就把毒戒了，也完全不现实。就如同从刀山火海中滚爬出来的人，他当然会遍体鳞伤的。走错了路，想回头，就必须要有付出代价的勇气。
回到家乡后，赵旺坚曾去找过原先的校长，他的人事关系还在这个学校里，他想回到学校里去，校长说：“很难！现在哪个单位不是人浮于事呢！何况你的名声大得吓人。”
赵旺坚就在离他原先老屋不远的一个路口上摆起了油条推。每天只需工作5小时，所得报酬除了日常开销还能有所储蓄。这真要感谢大众饭店那个教他手艺的白案师傅。
跟他那些吸毒的岁月比起来，赵旺坚觉得现在是生活在天堂里了。他准备等再过些时候，攒够了钱，再去海南一趟，再去一次那个让他伤心的地方，去把小红的骨灰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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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江西省南昌市 2013-4-28 10:3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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