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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
在我的家乡网埠头,人们把蚕豆叫豌豆。多年以前,武汉有知青下放到我们队,想纠正村人的这一叫法,说这叫蚕豆,又指了末豌子说,这才叫豌豆。村人说,娃儿呀,路隔十里,乡俗不同,我们祖祖辈辈都这么叫的。结果知青还发现,这里的村人把祖父叫爹爹,把垂柳叫杨树,总不能一一纠正吧。不久,知青们也随乡入俗,改口把蚕豆叫豌豆了。 清明过后,也就是五到七天吧,我家门前留湖的豌豆开始上市。刚刚从荚果中剥出的新豌豆米,皮薄粒嫩,光莹碧绿,两瓣翠皮紧包一个细细的芽尖。不说吃在口里,光是看在眼里就让人生出喜爱之情。新豌豆米配韭菜青炒,出锅时,相杂着深绿浅绿,活色生香;入口时有些青涩,嚼了几口以后,就会品出一丝甜味。在时令素菜中,这是一道难得的清品。 豌豆贱生。时近晚秋,大田的作物收割结束,农妇闲下后,就系了围裙,裙内蔸些豌豆种,带一把铁锹,找一些坡地、旮旯坎儿播种,俗称“点豌豆”。豌豆虽然贱生,但不能撒播,需要点播。点播豌豆很简单,用锹在田垄上铲开一个荷包似的口子,往口子中塞入两三粒豌豆种就成了。精细一点的农妇,要外加草木灰封住口子,一是防止雀鸟啄食,二是便于豌豆芽保暖越冬。 豌豆和油菜,是冬季田野里最有生机的作物。大雪纷飞,到处是粉妆玉砌的世界,它们把嫩叶埋在雪地里悄然越冬。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它们就抖擞起精神,舒肢伸臂地生长起来。小草还在似剪刀的二月春风中抽芽,豌豆苗已经开始娉娉婷婷地摇曳了。再隔个十天半月,绿油油地豌豆叶中已开出了紫色的花,像蝴蝶,在微风中翩翩欲飞。对此,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作过形象地描述:“方茎中空,叶状如匙头,本圆末尖,面绿,背白,柔厚,一枝三叶。二月开花如蛾状,紫白色,又如豇豆花。”这时的豌豆梢儿,去叶、剐皮、青炒,也是一道美味。 豌豆米讲究新鲜,农妇一般是先一天将荚果摘下,第二天早晨入菜市,现剥现卖。农妇们穿了花花绿绿的衣服摘豌豆荚时,布谷鸟也来凑热闹,它们贴在田面上低飞,不停地唱着两句韵文“豌豆八果,爹爹烧火”,极是婉转动听。有的新媳妇不解,就问同行的大嫂,这鸟儿为什么要叫爹爹烧火?大嫂们只是暧昧地笑道,我们也不知道,回家问你公公去。其实大嫂们都知道,只是不好解释而已。在民间,爹爹烧火和《红楼梦》中的焦大骂主子的名言“扒灰的扒灰”意思相近。1981年人文版、冯其庸等校注的《红楼梦》对“扒灰”一词的注释是“公公与儿媳私通”,解得有些语焉不详。据一位民俗专家考证,这一说法源于清代李元复《常谈丛录》:“俗以淫于子妇者为扒灰,盖为污媳之隐语,膝媳音同。扒行灰上,则污膝也。”这些考证,近于繁琐,村人当然不知道,况且我的家乡古风犹存,也没有出过这样伤风败俗的丑事。这些玩笑话,只是农妇劳作时破寂解闷的说头而已。每每这时,田野里就会回荡起她们爽朗的笑声。 不过旬日,豌豆米开始浑圆饱满,佐了五花肉粉蒸,也不失为一道适合大众口味的荤菜。豌豆米再老就有淀粉了,只能煨食。这道菜颇不为村人喜欢。煨嫩了,嚼不动;煨老了,嚼出一口皮渣。生产队时,我家老屋岭上有父子俩没性子,做农活不起热,村人不愿做搭挡,就有人为这父子俩各取了一个绰号,父亲叫蔫萝卜,儿子叫煨豌豆,都含有不中用的意思。 豌豆老了,村人就将其连茬收割,脱粒以后晒干备用,豌豆也只有在晒干以后才真正显示出它的用途。一是窝豆瓣酱。豌豆去壳、蒸熟,阴干、发酵,再用三匹罐泡出的凉茶,佐以红椒、生姜、大蒜拌匀,密封于酱坛之中,半个月后用做烧菜的辅料,特别出味。二是做砂豌豆。带皮略浸水,将细砂石倒入铁锅炒得极热后,再把豌豆倒入砂中,用麻梗作锅铲匀炒,豌豆爆得劈啪有声时,用铁纱撮捞出锅,作零食唠嗑。吃砂豌豆要牙口好,不能吃多,多了结肠上火。三是炸兰花豌豆。带皮泡胀,剥去芽苞,剪出十字口,油炸,成金黄色捞出,洒入微盐椒粉,入口香酥,老少咸宜。四是打豌豆豆腐。方法与磨豆腐基本相同,成块后,呈淡绿色,不宜煎,只能醋溜,可祛热解暑,为老年人所喜爱。五是焙盐豌豆。豌豆洗净,到入铁锅以文火炒焙,略有焦味,出锅,以凉水冷却,待其爆裂小口,再入锅,入油盐蒜椒后即可食用。这道菜雅俗共赏,家境不太宽裕的人家请客,也可堂而皇之的将其摆上餐桌。但凡是牙口稍好的村人,略以板牙即可咬破,嚼出的口味格外筋道,最是村人酒桌上一碗不可或缺的荐酒好菜。有一段时间,河南某地生产出了一种酒鬼花生米,在我的家乡风行一时,大有在酒桌上取代盐豌豆之势。最后,这款花生米因为价格太高、口感太麻、折封后保鲜时间太短而淘汰出局。民间有一个故事专讲这盐豌豆荐酒的好处:村人某好酒,去看望两个出嫁的女儿。大女儿家道殷实,整了一桌“十碗”招待老父,却未备酒。回家后,村人对老妻唉声叹气。几天以后,又去了小女儿家。小女儿家境寒窘,知道老父好酒,就去小卖部沽了二两散烧,焙了一碗盐豌豆,放在磨盘上让老父坐在磨架上自酌自饮。村人回家,喜笑颜开,对老妻说还是小女儿有孝心。老妻为大女儿打抱不平说,你这是酒有孝心。村人说,你这纯粹是妇人之见,没有一碗盐豌豆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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