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爹走了 幺爹走了。我没有料到。那一刀不在要害,不过缝了几针,不至于要他的命。连医生都说不要紧的,所以两天就出院了。哎,幺爹才六十多一点,平时无病无痛,扎实得很,其实可以够活。 那天车上有点挤,我在前头刷卡,猛然听见后头幺爹的吼声:“邪完了,拿这长的镊子搞。”有人叫嚣:“老不退火的东西,不想活了?”随后只听幺爹哼了一声。接着有人惊叫,动刀子了!动刀子了!顿时车上的人骚动起来,纷纷朝前头挤。有人小声喊:“看,跳下车去了,跑了。”我挤到后面,幺爹脸煞白,勾了腰,一只手抓着小偷的镊子,一只手捂着肚子,殷红的血从指缝间渗出来。 幺爹走了。幺婆悲痛欲绝,说:“一辈子喜欢管闲事,这世间几 多事,靠你一个人管得了?” 在我的印象里,幺爹确实爱管闲事,有件事我至今难忘……还是孩提时候,夏天,傍晚,在马路边乘凉,街上一些半大的伢调皮,拿细线系一管坏钢笔或者牛皮纸迭的空钱夹,丢到远处的树影里,作弄人。有路过的人见了,去拣。这边就拉线。拣的人明白了,多少有点尴尬,赶紧走。这边就哄堂大笑。有一回,一骑车人见了钱夹子,掉头看,动了心,下车,返身去拣。这边拉线。怎么动起来了?那人一定觉得怪,想都没想就紧追两步,伸手去拣,噫,快拿到手的钱夹子竟然连蹦带跳地跑起来了。竹床上的伢们笑翻了天。那人面红耳赤,车子一瞪,赶紧跑了。幺爹看见了,大吼一声:“你们这是愚弄劳动人民!”几个伢苕了。幺爹是工人阶级,五大三粗,伢们哪个敢犟? 幺爹就是这样的人,得罪人的事他敢做,得罪人的话他敢说。幺婆总说,幺爹不逗人喜欢。 幺爹走了。幺婆不大在街上走动了,也不大搭理左邻右舍的街坊,总把自己关在屋里。那天去看她,我一惊,才几天呢,幺婆的头发一片灰白,腰也勾下来了,眼睛里像蒙了一层翳子。看见了我,先是一愣,过了好半天才咕噜着说:“看你幺爹的?”不等我答,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指了墙上的像框子,眼睛灼灼的,喉咙炸炸的,说:“晓得不?你幺爹健旺得很,那一刀他抵得住,那小偷弄不死他,他是气死的。”“气死的?”我疑惑。幺婆的头低下来了,声气越来越低:“一车的人,看着小偷拿镊子,动刀子,还大摇大摆地跑了,他那烈性子,不气?” 气死的?幺婆的话不无道理,可是……我拿么话来安抚我的幺婆呢? 临走,幺婆紧紧地捏着我的手,仰起沟壑纵横的脸,还在叨念那句话:“气死的,是不?” |